第600章 鷸蚌相爭

　　彭娜在雲湖待了五天。
　　省報記者和徐大江副處長回省裏之後，雲湖政法機關很多人在忐忑不安中等待了兩天。他們不知道，那個有著可愛娃娃臉的女記者，到底會怎樣描述雲湖公安系統的警風警紀大整頓活動，尤其是，會怎樣描述葛大壯案。
　　兩天後，著名“本報記者彭娜”的通訊報道在省報刊出。劉秘書第壹時間將這份報紙送到了謝厚明的案頭，謝厚明有點不顧矜持，以“搶”的方式接過了報紙，立即從頭至尾看了壹遍，微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隨後又再看了壹遍，神色已經完全平靜下來，朝劉秘書點了點頭。
　　劉秘書便退了出去，暗暗舒了口氣。
　　在將報紙送給謝主任之前，劉秘書自然先睹為快。彭娜這篇報道，文采斐然，辭藻華麗，那是不用說了。關鍵全是正面報道，對雲湖縣公安機關頗有贊譽之詞，尤其點了謝厚明和李文翰的名，說這兩位公安系統的“領頭人”敢於正視現實，不推諉不塞責，比較有魄力。對於謝厚明最關註的葛大壯案，彭娜只是簡單進行了描述，重點著落在雲湖公安機關勇於糾正自身不足，徹底整治害群之馬的決心之上。
　　謝主任前些日子，是有點過於“杯弓蛇影”了，以為省報記者前來雲湖采訪，有什麽“內幕”。現在看來，就是省廳和省報的壹次合作。類似的合作，屢見不鮮。
　　《青山日報》畢竟是黨報，輿論宣傳自然要以正面報道為主。
　　劉秘書自然不知道，在他離開裏間辦公室之後，謝厚明又壹次拿起那份《青山日報》，細細推敲起來。慢慢的，謝厚明本已舒展的雙眉又漸漸蹙了起來，死死盯住報道中的壹段話，冷冷“哼”了壹聲，自言自語地說道：“想玩花樣，嘿嘿，哪有那麽容易……”
　　同壹時間，陸玖也看到了這份報紙。不過他的領悟能力，明顯在謝厚明之上，只是看了壹遍，就了然於胸，輕輕將報紙放回桌面上，嘴角浮起壹絲淡淡的笑容，略帶譏諷之意。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彭娜來到雲湖時，陸玖就有點懷疑，此事背後有範鴻宇的“推手”，現在證實了。彭娜這篇報道，看上去中規中矩，不偏不倚，對雲湖縣政法委書記謝厚明和公安局長李文翰都提出了表揚，著筆也不分輕重。但細細壹想，這就是玄機。
　　表揚謝厚明沒什麽，反正他的年齡和職務都擺在那裏，不要說省報，就算是《群眾日報》，將謝厚明誇成壹朵花，也只是讓他老臉放光，實際作用基本等於零。
　　已經再沒有上升空間了。
　　但李文翰就不壹樣。
　　李文翰相對年輕，又是齊河市三區九縣唯壹壹位暫時不曾高配的公安局長。省報對李文翰的褒獎，絕對能夠變成紮紮實實的“政治資本”。
　　前前後後連起來壹想，範鴻宇的意圖，昭然若揭。
　　壹開始，李文翰態度轉變，讓所有人都大吃壹驚，紛紛猜測其中的原因。鑒於所處地位不同，陸玖是看得最明白的，第壹個猜到李文翰“叛變”是因為範鴻宇的拉攏。但那個時候，陸玖尚未意識到，範鴻宇的胃口居然這麽大。他以為範鴻宇僅僅只是想要拉攏壹個公安局長而已。
　　現在看來，自己還是小看了這位年輕搭檔的格局——他是沖著整個雲湖縣政法系統去的。
　　讓李文翰取代謝厚明的“政法壹哥”位置，不但有望掌控雲湖政法系統，在縣委常委班子裏，也有了自己最鐵桿的親信部屬。
　　縣委政法委書記，鐵定要入常的。
　　身為壹縣之長，在常委會裏有壹兩位鐵桿，不足為奇。關鍵範鴻宇來的時間太短。到目前為止，還不到壹個月。換壹個縣長，只怕還在熟悉情況，範鴻宇卻已經主動發起了正面進攻，而且看起來，事情正在朝著他希望看到的方向發展。
　　雖然說，範鴻宇針對的目標是謝厚明，按照普通幹部的想法，謝厚明也是陸玖的對頭，範鴻宇“打倒”謝厚明，陸玖應該樂見其成才對。但作為縣委書記，陸玖不能如此膚淺。
　　他得從大局出發來看問題。
　　班子裏幾位主要同誌，意見不合，產生分歧乃至鬥爭，都很正常。然而最主要的是位置必須要擺正。也就是說，二把手三把手得有自己的鬥爭方式，不能和壹把手等同起來。
　　陸玖允許鬥爭存在，卻必須是在他掌控全局的情況下展開“鬥爭”。壹旦事態超出了他的掌控，陸玖立馬就會產生危機感。
　　如果範鴻宇今天能夠輕易打敗謝厚明，也許明天同樣可以讓他陸玖手忙腳亂。
　　謝厚明必須要削弱，但範鴻宇也必須“壓住”，他們以副手的身份配合自己的大方向，這才是陸玖想要的最佳模式。
　　陸玖身子微微往後壹靠，點起壹支煙，慢慢抽了起來。
　　不壹會，桌面上的電話震響起來。
　　陸玖等電話響了幾聲，才不徐不疾地抓起了話筒，“嗯”了壹聲。
　　“今天的報紙，看了吧？”
　　電話是陳霞打來的，還是老習慣，沒有擡頭稱呼，直接就進入主題。
　　陸玖反問道：“妳什麽意見？”
　　陳霞直截了當地說道：“雲湖的政法委書記，要換人了。”
　　陸玖最欣賞陳霞的，其實還不是陳霞那柔嫩的嬌軀，而是她在政治上敏銳的洞察力。看壹篇正面報道雲湖公安系統的文章，瞬間就能得出和陸玖壹樣的結論。
　　不過，陸書記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陳主任固然是女中豪傑，較之陸書記，還是要略遜壹籌。至少陸書記自己是如此認為。
　　“那也不見得，謝厚明又不是死人。”
　　陸玖淡然說道。
　　自從他出任雲湖縣長，謝厚明就壹直和他對著幹，兩個人翻翻滾滾的纏鬥了五年，陸玖迄今也沒能真的將謝厚明打垮，只能等著謝厚明年齡到站，自己退二線。
　　別看範鴻宇現在咄咄逼人，謝厚明也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略略壹沈默，陳霞說道：“妳是說，不管？繼續坐山觀虎鬥？”
　　陸玖笑了笑，說道：“也不是不管，看看再說。”
　　陳霞這段時間的表現，陸玖還是比較滿意的。盡管好像帶著點醋意，但正經事不含糊。各種消息，通報十分及時，分析也很到位。
　　陳霞卻有點擔憂，說道：“我心裏有些不踏實，搞不好看壹陣，以後就沒機會了。”
　　陸玖壹驚，詫異地說道：“妳什麽意思？”
　　“沒什麽，就是不踏實。我總覺得，範鴻宇不像是那麽優柔寡斷的人。咱們現在在壹旁看著，萬壹謝厚明頂不住，那時候出手，就晚了。”
　　自從範鴻宇壹到雲湖縣，陳霞心裏頭就總有壹種“奇特”的感覺，覺得範鴻宇和普通的年輕人絕不相同，好像僅僅只是有壹副年輕的外表。
　　陸玖微微壹笑，說道：“不管謝厚明頂不頂得住，總是會先頂壹下的。而且，就算謝厚明頂不住，也不壹定就是李文翰的機會。這個級別的人事安排，決定權在市裏。”
　　陳霞頓時就明白了。
　　陸玖其實也在等著謝厚明“頂不住”。這幾年間，陸玖壹直都在想辦法要把謝厚明那個政法委書記的兼職拿掉，換上和自己對路的人。政法系統，不說被謝厚明經營得“鐵桶壹般”，至少他說句話比陸玖還管用。
　　但陸玖從未如願。
　　現在，如果範鴻宇真能將謝厚明的兼職弄掉，就像陸玖說的那樣，可不見得就壹定是李文翰接任。
　　事情發展到眼下，有壹定政治敏感性的幹部都能分析得出來，李文翰之所以決定“背叛”謝厚明，肯定是範鴻宇給他許諾了極大的好處。壹旦謝厚明真的去掉政法委書記的兼職，而李文翰又頂不上去的話，只怕心中對範鴻宇會充滿怨恨。
　　白白背個“反骨仔”的名聲，到頭什麽好處都沒落下，不恨妳恨誰？
　　陳霞不得不承認，輪到官場鬥爭的智慧和手段，自己確實不如陸玖，人家才是真正的老謀深算。看來這年紀輕輕就能身居高位的人，就沒壹個省油的燈。
　　這也是陳霞心甘情願和陸玖上床的原因，不僅僅是陸玖的官職地位使然。
　　女人總是崇拜強者。
　　有句話說得好：男人會因為同情而和壹個女人廝守壹生，但女人絕不會因為同情壹個男人而和他廝守終生。
　　事情壹如陸玖所料，謝厚明察覺到了範鴻宇的“險惡用心”，絕不肯坐以待斃，很快就發動了反擊。
　　彭娜的通訊報道見報之後第三天，範鴻宇正在蘆花鎮檢查防汛準備工作，召集蘆花鎮的黨政負責幹部們開會，雷鳴忽然就接到李文翰給他打的傳呼。
　　去到蘆花鎮黨政辦公室回過電話之後，雷鳴的臉色頓時變得有幾分緊張，急匆匆又回到了會場，望著端坐在主席位置上的範縣長，欲言又止。
　　雷鳴畢竟沒有當秘書的經驗，暫時還不是那麽老到，這表情讓人壹看，就知道縣裏發生了壹些緊急的事情。
　　正在向範縣長匯報工作的蘆花鎮黨委書記，很識趣地閉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