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全區幹部大會

　　八八年十月底，彥華市電影院外，氣氛變得相當肅穆。
　　壹排排的小車，吉普車停靠在電影院外的廣場上，當然，更多的是自行車，挨挨擠擠的停靠在壹起，情景蔚為壯觀。
　　這種情形，電影院的工作人員和周邊群眾倒是司空見慣，每年市裏召開幹部大會，人大會和政協會，電影院都要紅火熱鬧壹陣子。
　　彥華本來有個大禮堂，是大動亂期間修建起來的。那時節，幾乎隔三岔五的就要開個千人大會。後來動亂結束，千人大會的次數就少了。考慮到節省費用開支，市裏決定關閉彥華大禮堂。如果要開大會，就使用電影院的放映大廳，上下兩層，能容納壹千多人，無論怎樣規模的大會，都夠用了。
　　只是大夥都有點疑惑，今兒這是開什麽會呢？
　　按照慣例，人大會和政協會，壹般在陽歷年底或者年初召開，全市幹部大會通常是在春節過後召開，偶爾也有在春節前召開的。
　　十月份，似乎沒有類似的大會安排。
　　壹些“內行”還從車牌號碼上看出了些門道。不但有市委的小車，還有不少地區牌照的小車，甚至其他縣的小車也停在廣場上。
　　其中甚至包括其他縣的“壹號車”。
　　比如宇陽縣壹二號車都赫然在目。這就是說，宇陽縣長範衛國也出席了這個會議。
　　什麽情況？
　　難道這個會議是地區召開的？
　　彥華市是地區機關駐在地，地區要召開大會，也在市電影院。
　　電影院外，很多人看熱鬧；電影院內，氣氛迥然不同。上千人聚集在場內，壹眼望去，只見黑壓壓壹片人頭，場面嘈雜異常。會議尚未正式開始，與會幹部們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饒是如此，壹走進會場，依舊能夠感受到某種壓抑。
　　相當的壓抑！
　　大家都很清楚，今天召開的這個全區幹部大會，主要議題是什麽——嚴厲批判保守思想，對個別犯有嚴重錯誤的同誌，進行公開處分。
　　無須多言，每位幹部俱皆明明白白，這所謂個別犯有嚴重錯誤的同誌，指的是誰。
　　彥華地區乃至整個青山省曾經最耀眼的政治新星，全省最年輕的正科級鎮委書記範鴻宇！
　　範鴻宇攤上事了，攤上大事了！
　　當初範鴻宇在《群眾日報》上發表那篇文章，壹些政治敏感性很高的幹部就非常敏銳地意識到，這個事不會那麽簡單，範鴻宇犯了眾怒，壹口氣將彥華市委市政府的所有頭頭都得罪光了。
　　隨後事情的發展，也和大家的預料基本壹致，範鴻宇被擼了。從全地區最有實權的楓林鎮黨委書記寶座上“跌落”，灰溜溜去了市政協。
　　很多人都為範鴻宇感到惋惜。
　　這家夥，那麽壹片大好的光明前程，為什麽就不懂得珍惜呢？非要折騰。這下倒好，終於將自己折騰進去了，大好前景，毀於壹旦。
　　然而，卻很少有人能夠想到，這遠遠不是事情的終點。
　　範鴻宇隨後的跋扈表現，徹底激怒了地區的大領導，最高層的動態也遠遠出人意料。甚至最高層核心領導同誌都親自在公開場合兩次表態，批駁保守思想。
　　於是，就有了今天這個全區幹部大會。
　　這個會議是臨時決定召開的。各市縣昨天才接到地委辦公室的緊急通知，讓大夥趕到地區來開幹部大會，並且明確要求各市縣的壹二把手必須到會。黨政班子的主要負責人，只要沒有特別緊急的事務需要處理，原則上都要來參加這個大會。
　　壹紙通知，當時就將彥華地區壹市八縣攪了個“天翻地覆”。
　　在大夥的記憶之中，這樣的緊急大會通知，只有大動亂期間才出現過。國內政治生態逐漸恢復正常之後，就再也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
　　許多經歷過那場動亂的老同誌，瞬間產生了某種錯覺，以為時光倒流了。
　　會議的組織情況，比地委辦公室最樂觀的預計還要“好”，各區縣的主要負責幹部，基本上都到齊了，很少有人找借口不來。
　　人都有好奇心，大家很想到現場來瞧瞧，地委到底打算怎樣處置此事。
　　至於範鴻宇的“下場”，倒沒幾個人關心了。
　　這是註定了的。
　　地委為了他壹個人召開全區幹部大會，公開批駁他的錯誤思想，只有大動亂期間的“大當權派”享受過這種“待遇”。
　　比如地委書記梁光華。
　　梁書記那時被當作彥華地區壹號“當權派”，遭到無情的批判和鬥爭。
　　也是在這樣的全區幹部大會上。
　　隨後，梁光華被打倒。
　　範鴻宇區區壹個正科級幹部，居然在新時代享受到和地委書記比肩的“待遇”，結果可想而知——和梁光華壹樣，徹底被打倒！
　　不打倒他，對不起這個大會的規模。
　　多數中基層幹部，是帶著看熱鬧的心情與會的。但縣市級主要班子成員，心態就完全不同了，每個人心裏都沈甸甸的。
　　毫無疑問，召開這樣規模的全區幹部大會，絕不是要針對範鴻宇壹個人。範鴻宇近兩年雖然聲名鵲起，但還沒達到這樣的“高度”。僅僅只是為了要處分他，完全沒必要如此大張旗鼓，那也太給他面子了。
　　批判範鴻宇，只是壹個由頭。
　　借此機會，強力統壹全區幹部的思想和認識，才是重點。
　　梁光華以這種方式向大家表明——彥華地區還姓“梁”！
　　每個幹部都要認清形勢。
　　也就是說，今天這個大會開過之後，範鴻宇徹底“落幕”，但對於其他縣市級主要負責幹部而言，博弈才剛剛開始。大夥將面臨著最艱難的選擇——追隨梁光華還是追隨邱明山？
　　必須做出選擇，沒有多少回旋余地。
　　僅僅幾個月時間過去，似乎壹切都顛倒了。原先梁光華是出了名的正統思想，換言之就是保守思想，對於邱明山出任行署專員後推出的許多新舉措，梁書記都不大看得慣，持保留態度。邱明山則是堅持改革，銳意進取的代名詞。
　　現在，卻完全逆轉過來。
　　梁光華變得非常激進，邱明山反倒“保守”了。彥華市搞得如火如荼的公有制企業改革和大力招商引資政策，壹直都不曾獲得邱明山的正式批復。其他兄弟縣大多數有樣學樣，相繼搞了起來。面對這種“風起雲湧”的高潮局面，邱明山出乎意料地保持了長久的沈默，既不明確表態支持，也沒有發布正式的文件來予以規範和“糾正”。
　　由得妳們去鬧。
　　是好是壞，反正我不表態。
　　梁光華率先出招，邱明山如何應對，就成了各縣市主要負責幹部最關註的問題。他們很想通過今天這個會議裏分析壹下邱明山接下來將采取何種措施，然後才能做出到底向誰靠攏的決定。
　　這個決定至關重要，壹旦搞錯了，就有可能栽壹個大跟鬥，甚至和範鴻宇壹樣，就此葬送所有的政治前程，曾經最耀眼的政治新星，黯然收場。
　　無疑，坐在主席臺下第壹排位置上的範衛國，現在心情應該最復雜。
　　今天這個會，批判的就是他兒子啊！
　　範衛國和宇陽縣委書記並排而坐，手指間夾著壹支香煙。看上去，神色也還平靜，並沒有過分焦慮。周邊的幹部們都非常自覺，沒有誰跟範衛國搭訕。
　　人家心裏正煎熬呢，別往傷口上撒鹽。
　　大部分和範衛國打過交道的人，心裏頭都有點不落忍。
　　範衛國是個厚道人。
　　忽然遭此“橫禍”，很多人心有戚戚焉。
　　宇陽縣此番前來與會的幹部人數，僅次於彥華市，是八個縣裏最多的。地委辦公室的通知要求，每個縣來參加會議的幹部人數，不得少於五十人。宇陽縣竟然來了將近壹百人之眾，出動了兩臺長途班車才將這許多幹部運到彥華市。
　　很多幹部都不理解，為什麽宇陽縣要來這麽多人參會？
　　估計不會是出自範衛國的意見，做出這個決定的另有其人。
　　批判他兒子呢，他帶這麽多人來“看熱鬧”幹啥？
　　是個人都清楚，這個會議開完之後，對範衛國的威信將造成何等巨大的損害。
　　博弈不但在地區和彥華市如火如荼的展開，也波及到了宇陽縣。有人想趁此機會，好好寒磣壹下範衛國，殺殺他的威風。
　　除了關註範衛國，與會的許多幹部，還關註高潔。
　　有關高潔和範鴻宇乃至陸月之間的種種“糾葛”，這段時間已經傳遍了彥華官場，消息稍微靈通的壹點的幹部，都聽說過。自然，不同的版本，“內容”略有區別，但大同小異。
　　高潔為了範鴻宇，不惜公開和市委書記宋瑉打擂臺，據說還往死裏得罪了陸月。付出如此沈重的代價，最終卻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瞅著範鴻宇被徹底“幹掉”！
　　不問可知，高潔現在，該是何等的郁悶！
　　這位全地區最漂亮的美女幹部，從省裏下來鍍金的天之驕女，終於也嘗到了“無力回天”的滋味。
　　範鴻宇害了她！
　　還害了自己老子範衛國，甚至連邱明山都會被他牽連進去。
　　官場上，真是步步荊棘，壹步走錯，滿盤皆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