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爭執

　　熊光榮和劉偉鴻的“住房待遇”是壹樣的，也是打通的兩間房子，加起來有五十個平方左右吧，在門口堆了壹堆煤球。
　　壹走進熊光榮家裏，就感到很暖和。估計家裏燒了取暖用的煤爐。
　　“劉書記，請坐請坐！”
　　回到家裏，張妙娥就更加萬事做主了，壹叠聲的請劉偉鴻在煤爐邊的沙發裏落座。
　　劉偉鴻打量了壹下，房子雖然舊點，但打掃得很幹凈，收拾得整整齊齊，墻壁也刷得比較白，很有家的味道。劉偉鴻不由又想念起唐秋葉來，浩陽市綜合市場四樓那個套間，唐秋葉也收拾得十分齊整，每次壹回去，都倍感溫馨。唐秋葉實在是壹個很盡職盡責的妻子。
　　自己到了這閉塞的夾山區，怕是壹個月都難得回浩陽壹次了。
　　“劉書記，請喝茶！”
　　張妙娥給劉偉鴻泡了壹杯濃濃的熱茶過來，剛剛從外邊的寒風中回來，喝上壹口滾燙的熱茶，也是種很不錯的享受呢。
　　熊光榮就陪著劉偉鴻坐在壹起，掏出煙來敬給劉偉鴻。
　　是那種三塊錢壹包的煙。
　　看來熊光榮確實被老婆管制得很嚴。他和張妙娥都是正式的幹部，工資不算低，在整個夾山區，都應該算是“富裕人家”。
　　不過當時三塊錢壹包的煙，就很不錯了。畢竟在這偏僻之地，貪汙受賄的風氣尚未形成，不像後世，任何壹位區鄉長，抽煙的檔次也不會少於三十元壹包，有的甚至是五六十元壹包。而且九零年的三塊錢，和後世的三塊錢也不是壹個概念。
　　“熊區長，談談我們夾山區的情況吧。”
　　劉偉鴻抽著煙，以很隨意地語氣說道。他和熊光榮以前沒有交往，第壹次登門，也不好和他聊家常，只能徑直切入主題了。
　　熊光榮笑了笑，說道：“劉書記以前在縣委辦公室工作，對夾山區的情況，應該也是比較了解的。夾山區壹鎮五鄉，兩百四十壹平方公裏，百分之九十都是丘陵，山多地少。六個鄉鎮總共有七萬九千多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農業人口。非農業人口，其實就只有區鄉幹部。”
　　這個情況，劉偉鴻自然是知道的。得知自己即將來夾山區上任，這些基本資料，劉偉鴻都要熟悉壹下。
　　“那麽群眾的收入情況和區財政收入的情況怎麽樣呢？”
　　熊光榮瞥了他壹眼，說道：“去年全區人平純收入是壹百五十二元。區財政收入是兩萬二千四百元，支出是四萬壹千三百元，基本上靠財政轉移支付吃飯。”
　　熊光榮的語氣很是平淡，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夾山區屬於典型的邊遠貧困區，歷來做不到收支平衡，經濟運行全都是靠財政轉移支付，說白了，就是靠上級撥款救助過日子。在壹個完全沒有任何鄉鎮企業可言的農業區，養活幹部都不容易。
　　劉偉鴻雙眉頓時蹙了起來。時間倉促，他來之前，只是簡單熟悉了壹下夾山區的基本資料，卻沒想到夾山區竟然連自身都養不活，每年要落下近壹倍的財政赤字。
　　如果他是夾山區的“老幹部”，自然也會跟熊光榮壹樣，以壹種漠不關心的心態來對待這個事情。
　　問題他不是！
　　劉書記此來，是想要振興夾山區經濟的。
　　但這樣壹個底子，也實在太差了。都說麻袋上繡花，底子太差。夾山區眼下，連個麻袋都算不上，簡直就是壹塊爛抹布，千瘡百孔的，怎麽繡花？
　　熊光榮嘴角閃過壹抹譏諷的笑意。
　　小娃娃，這下子知道了吧？夾山區可不是壹個香餑餑，妳跑到這裏來鍍金，算是打錯算盤了。這個鬼地方，連他這樣土生土長的夾山人，都是壹刻也不願意多呆，遑論劉偉鴻這樣壹個大城市出身的學生幹部？
　　劉偉鴻出身首都，這個大家倒是早就聽說過的。
　　熊光榮臉上壹閃即逝的譏笑，劉偉鴻自然察覺到了，心中有些不喜。怎麽說妳也是夾山人，老家就是竹林鄉的，夾山區窮到這般模樣，妳身為區長，卻好像事不關己，未免太過無情無義。
　　“那麽，請問熊區長，對全區今後的經濟發展，可有什麽規劃？要怎樣才能讓夾山區的經濟狀況迅速好轉起來？”
　　劉偉鴻不動聲色地問道，臉上禮節性的笑容，卻漸漸隱斂不見了。
　　張妙娥也坐到壹旁來，聽了劉偉鴻這話，便望了自家男人壹眼。連她也聽出來了，劉偉鴻話裏，隱隱有質問之意。
　　看來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免不了氣盛。
　　妳這今天才剛剛到呢，就想要壓住區長了？
　　熊光榮也嚴肅起來，反問道：“劉書記是縣裏派下來的幹部，壹定比我們看得遠。那麽請問劉書記，有什麽好的辦法，讓夾山區的經濟狀況迅速好轉起來？”
　　這個話就有點鬥氣了。
　　張妙娥便在桌子下面踩了壹下熊光榮的腳尖。今晚上請劉偉鴻過來坐壹坐，張妙娥的目的可是想要搞好兩家的關系，熊光榮這個態度，只怕要糟糕。
　　劉偉鴻想了想，說道：“區長，我們來分析壹下吧。夾山區最大的劣勢，無外乎三點。第壹，就是地處偏遠，交通不便。外邊的資金、技術都很難進來，我們自己的壹些特色產品，也很難出去。第二，就是單純作為壹個農業區來看，夾山區山多地少，人均耕地不夠。僅僅在農業上想辦法，顯然是行不通的。第三，也是最主要的壹點，就是幹部群眾的思想觀念問題。祖祖輩輩在這山溝裏受了幾百年上千年，很多思想都僵化了。很少有人想要走出去，去看看外邊的世界，去學習外邊的先進經驗和技術。這壹點，我認為是制約我們夾山區經濟發展最主要的障礙了。如今國家正在大力搞改革開放，全國各地，尤其是沿海地區，都在大力推動思想的轉變。他們之所以能夠飛速發展，除了天時地利，人和也是很重要的壹個環節。我們在這個方面，落後得太多了。”
　　“對，我完全贊同劉書記的分析。問題是擺在明面上的，大家都能看得到。但要改變，就不容易了。”
　　“再不容易，也得改，不然就沒有出路！”
　　劉偉鴻很堅定地說道。
　　熊光榮嘴角壹牽，又笑了壹下，說道：“劉書記，說說容易，做起來很難啊。第壹個，地處偏遠，交通不便，這點就很難改。咱們又不能把夾山區幫到縣城去，是吧？夾山區離縣城三十幾公裏，光是要修這條柏油路，都不知道要多少錢。這不是依靠夾山區自身的力量能改變的，得上級重視，撥款下來。恐怕就算縣裏，也沒有這麽大壹筆錢撥下來。”
　　劉偉鴻雙眉壹蹙，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上級沒錢，咱們自己想辦法。”
　　熊光榮簡直就要冷笑出聲了。
　　什麽人啊這是！
　　真當自己是神仙無所不能？自己想辦法？怎麽想？打劫銀行啊！
　　熊光榮沒有去深究劉偉鴻這句話，自顧自說道：“第二點，人多地少，也是實際情況。夾山區就這麽多水田，人口就是多，這個怎麽改？把旱田改成水田？”
　　劉偉鴻淡然說道：“就算把所有旱田全改成水田，單靠種田也發不了財。”
　　熊光榮簡直就要發火了，這不擡杠嗎？好在他總算還記得坐在他身邊的這位，不是剛畢業的鄰家男孩，而是他的上級，正兒八經的區委書記。
　　下班時間，人家上門做客，為了工作上的事沖書記發火，怎麽也說不過去。
　　“那麽劉書記想要怎麽做呢？不種田，難道讓大夥都出去打工？”
　　熊光榮強壓心中的不悅，反問道。
　　“關鍵還是思維的改變。不改變思維，眼睛緊緊盯在現有的生產模式上，無論如何都是不行的。”
　　劉偉鴻也察覺到了熊光榮心中的對抗情緒，卻絲毫不為所動。壹些事情可以打哈哈，但要緊的事情，絕對不能和稀泥。幹部思想的改變，首先就要從熊光榮這個區長開始。當然，觀念的轉變，可以慢慢來，在工作中潛移默化。但壹把手的堅持，本身就是潛移默化的基本前提。
　　熊光榮本來又想要譏笑壹下的，強行忍住了。他自己也隱隱覺得，確實是需要改變些思路，才能有發展。或許這個娃娃書記是在他面前裝模作樣，但不可否認，劉偉鴻說得也有點道理。
　　“區長，剛剛我們分析的是不利的因素。現在我們就來分析壹下有利的方面，怎麽樣？”
　　熊光榮端起茶杯喝了壹口，又遞給劉偉鴻壹支煙，自己也點了壹支，說道：“好，我洗耳恭聽。”
　　看來這位熊區長的煙癮，著實不小。
　　見熊光榮說的話，始終有點硬邦邦的，張妙娥又氣又急，卻又不便當著劉偉鴻的面數落熊光榮，連忙出來打圓場，笑嘻嘻地說道：“劉書記，吃點瓜子吧。小地方，也沒什麽好交代的。”
　　“啊，謝謝！”
　　劉偉鴻笑著答道，依言抓了幾顆瓜子在手裏，沈吟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