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魏喬拿著那封拜帖去了順天府衙門，報說撿到了戶部尚書的拜帖。順天府通判聽得是戶部尚書的帖子，將此事報給了府尹，府尹與戶部尚書相識，又遣人去告知戶部尚書。

彼時天色將晚，戶部尚書剛剛回到府中，聽聞此事便遣自己的兒子去趟順天府。

尚書公子不解，“派個家丁去把拜帖取回來就是了，何必要我再跑壹趟。”

戶部尚書道：“妳去了，看看拿拜帖的是何人，將他帶來我見見。在京中不可不慎重，任何壹點小事都不要輕忽放過。”

尚書公子也不知聽沒聽進去，總之跑了這壹趟。

沒幾日，吏部新進了壹個典吏小官，此人年輕，神思敏捷，兼之八面玲瓏，很快就融入了身邊的人群。旁人也因此得知，這位魏典吏，連科舉都沒過，卻能壹下子進了吏部，做了京官。

大家猜測約莫魏家有錢，或者魏喬與哪位權貴有關系，私下裏討論兩回也就罷了。

而更多的人精看到的是戶部尚書，誰能勞動他親自安排壹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呢。

吏部尚書倒也沒瞞著，“自然是陛下身邊的中貴人了。”

這時候，大多數人還覺得這位中貴人指的是炙手可熱的東廠廠公鄧雲。

魏喬當了官，支取了當月的俸祿，去堆雪樓打包了壹道燒肉，壹尾鰣魚，又買了石榴、葡萄、枇杷、黃杏幾樣果品，提著壹壇金華酒去找沈籍。

沈籍家住的偏，屋舍三兩間，院子不大，靠角落有兩口大缸，裏面養了金魚荷花。

魏喬走進去，先逗了逗缸裏的金魚，這才大步走進堂屋，“沈兄，我來看妳啦！”

沈籍掀開門簾走了出來，深藍色的直綴已經褪色許多，但是穿在他身上，仍然顯得鶴骨松姿，君子如玉。

兩人壹道進屋，魏喬把東西放在桌上，自去拿了海碗和酒杯。

沈籍吃素，酒肉都不用，魏喬給他把果子洗了，石榴剝開，兩個人分坐兩邊，倒也相得益彰。

“所以我說世事難料，我本來都打算回老家去了。”魏喬先給自己倒了杯酒，珍惜的咂摸了下酒的滋味，這才壹飲而盡，“若非遇到貴人，眼下這杯酒，該是與妳辭行的了。”

沈籍沒喝酒，倒是端起了茶杯，以茶代酒敬了他壹杯。

“雖說只是個典吏，”沈籍道：“但我想，以妳的才華，以後大有可為。”

魏喬笑了，頗有些意氣風華之態，“我也是這樣覺得。”

“不過，”沈籍還有壹番擔心，“與東廠扯上關系，只怕日後清流會為難妳。”

“東廠？”魏喬壹頓，“我如何就與東廠扯上了關系？”

“我聽說，是東廠廠公鄧雲舉薦妳，有人覺得或許這根本就是陛下的意思，只是妳走的，到底不是如旁人壹般的科舉取士。”

“不對，”魏喬放下筷子，看著沈籍，“我那位貴人明明姓宋，單字壹個檀，只不知道是真名假名。”

“宋檀？”沈籍大為驚訝。

“怎麽 ，妳認得這個人？”

沈籍眉頭緊皺，“宋檀是禦前伺候的人，壹貫與東廠不相幹的。”

沈籍的面色有些嚴肅了，魏喬看了看他的神色，端起酒杯抿了口酒。

魏喬的事在京中大臣圈子裏傳了壹陣，倒不是說此人多麽不同凡響，只是舉薦他的人，不是鄧雲，卻是宋檀。

大家這才註意到，皇帝身邊竟還有個這樣的人物。

宋檀早起當值，路過尚膳監，問尚膳監的小太監要了兩個餅子吃，小太監有眼色，還給端了杯熱茶。宋檀與他閑聊著，劉公公不知從哪裏跑了來，笑道：“好幾日不見妳，聽說妳得了假出宮快活去了？”

宋檀想起宮外折騰那幾天，含含糊糊地支應兩句，“我在宮外最有名的酒樓吃了飯，妳想不想知道跟妳做的比怎麽樣？”

劉公公不屑壹顧，“宮外的飯菜再好，如何也比不上宮裏的啊。”

宋檀嘻嘻笑道：“劉公公好大的口氣。”

劉公公笑著從竹簍裏掏出兩個比拳頭還大的大紅軟籽石榴，道：“別的我不知道，螃蟹進貢給宮裏的都是最肥的，妳先吃著石榴，晚上過來拿螃蟹。”

宋檀立刻喜笑顏開，“多謝劉公公。”

宋檀溜溜達達去上值，與六安交班的時候給了他壹個石榴，“石榴給妳壹個，另壹個我放抽屜裏，妳叫小太監們別拿。”

“知道了。”

中午皇帝午睡的空檔，後宮來人請宋檀。

這算是個稀罕事，以前陛下還進後宮的時候，常見有妃嬪請夏明義。後來陛下不怎麽入後宮了，也很厭惡後宮妃嬪與禦前的人有幹系，這樣的事漸漸就少了。如今只有鄧雲監管著宮內大小事務，日常需要出入後宮。

這次來請宋檀的，是二皇子的生母淑妃。

淑妃住在儲秀宮，父親最初只是個六品官，女兒生下皇子後才升了官，得了個榮養的勛爵。淑妃入宮前是家裏的掌上明珠，性情風風火火，入宮熬了這麽多年，倒把那股子熱烈生磨成了刻薄。

宋檀見了淑妃行了禮，淑妃很客氣，叫他起來回話。

“本宮請妳來，不為打探陛下的情況，是有壹樁好事情。”淑妃朝身邊的宮女示意，宮女從屏風後領出壹個人，卻是綠衣。

“這個姑娘，本宮從前在莊妃娘娘宮裏見過，如今卻在做灑掃禦花園這樣的粗活，可憐見的。”淑妃那帕子掩了掩唇，繼續道：“本宮心有不忍，便將她要到身邊伺候了。依稀又聽說，她與宋檀公公是同鄉，在這皇宮裏，也實在是有緣分了。”

宋檀看著綠衣，綠衣低著頭，神色不明。

“本宮想著，妳二人年紀相仿，又素有交情，不如本宮做個媒，為妳二人結個對食。”淑妃道：“綠衣是個好的，本宮願意為她出陪嫁，宮外也有置辦好的宅子，日後妳下了值回了家，也能有口熱飯，有個人等著妳。”

宋檀實在沒想到還有這壹出，“娘娘，這只怕於禮不合。”

“這有什麽的，宮裏這樣的事也不少見，大家睜壹只眼閉壹只眼。妳若是心有不安，本宮親自去向陛下說。”淑妃笑道：“我們綠衣是姑娘家，性子靦腆，宋公公好歹也算半個男人，可不能扭扭捏捏的。”

宋檀深吸壹口氣，“奴婢謝娘娘恩典，只是這件事還要從長計議。”

“妳同意了就行，”淑妃擺擺手，“剩下的事情，本宮來替妳安排。綠衣，過來。”

綠衣走到淑妃娘娘跟前，淑妃摩挲了下她的手，“妳替本宮送送小宋公公，晚壹會兒回來也無妨。”

綠衣稱是。

儲秀宮門外，綠衣和宋檀並肩而行。宋檀問道：“怎麽回事？”

綠衣嘆息，“我算是明白了，我就是壹個玩意兒，壹個擺件，到處挪騰，人人都能拿捏我。”

她看向宋檀，神色無奈又擔憂，“拿捏了我，也就拿捏了妳。”

宋檀啞口無言。

“這樁事，妳還是回去問問妳師父該如何是好吧。”綠衣道：“天上掉下來的從來只有磚頭，掉餡餅的事兒我是不信的。”

宋檀下了值，石榴也不拿了，螃蟹也不吃了，徑自去找夏明義。

夏明義聽他說完，道：“只怕與前朝的事有些幹系，不然怎麽忽然來賄賂妳了。”

哦，這是賄賂啊。宋檀道：“師父，那我該怎麽辦？”

夏明義想了想，道：“明日把這個事告訴鄧雲，叫他出面替妳回絕了這件事。”


“這合適嗎？”宋檀問道。

夏明義笑道：“鄧雲想用綠衣拿著妳，就不能讓旁人動綠衣。”

宋檀微微嘆息，放在鄧雲手裏就好過放在淑妃手裏嗎。

兩人正說著，門口忽然跑來壹個小太監，匆忙道：“宋公公可在這裏？陛下傳召。”

宋檀有些吃驚，“現在？”

那小太監忙拉著宋檀出門，“就現在，您趕緊的吧。”

宋檀回頭看夏明義，“師父？”

“許是陛下知道了這件事吧。”夏明義心裏並不擔心，“妳好好回話，說清楚妳與後妃並無幹系也就是了。”

宋檀這才隨著人去了。

來到太極殿，宣睢還在批奏折，見宋檀來了，便將旁人都揮退了。

“陛下。”宋檀行了禮，心裏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宣睢看了眼宋檀，笑著指了指案上的石榴，道：“妳的東西忘拿了。”

宋檀不明其意，上前拿過了石榴，道：“多謝陛下。”

“妳現在剝來吃吧，朕也嘗壹嘗。”

宋檀只好在皇帝面前剝石榴，他是會吃的人，指甲在石榴皮上劃了幾道印子，輕輕壹掰，晶瑩剔透的大紅石榴籽就露了出來，石榴香甜又微帶苦澀的氣味也彌漫開。

“聽聞妳想結對食了？”宣睢冷不丁問道。

宋檀嚇了壹跳，手中的石榴滾落在地上，汁水四濺。

宋檀斟酌著回話：“奴婢並沒有這樣的想法，今日淑妃娘娘提出來時，奴婢也十分驚訝。”

“是嗎，”宣睢敲了敲桌子，“到這兒來。”

宋檀慢慢走過去，跪在宣睢腳邊。

“可是淑妃說，妳與綠衣多年相識，早就暗生情愫。雖則妳是個太監，可這份感情正是因此才天地可鑒，朕不該做這個惡人，拆散妳們。”

這跟夏明義押的題不壹樣，宋檀開始緊張了，“奴婢與綠衣只是兄妹之義，並無男女私情。”

“妳們又不是壹個爹壹個娘，哪門子的兄妹呢。”宣睢忽然掐著宋檀的下巴擡起他的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妳想要對食，妳喜歡女人？”

宋檀有壹瞬間的茫然，“不，不是。”

“那妳喜歡男人嗎？”

眼前宣睢的臉壹半隱在黑暗裏，聲調輕輕的，無端使人心生恐懼。

“妳不知道，朕來教妳。”

宣睢摩挲著宋檀細細的脖頸，修長的手指分開他的兩瓣唇。這個時候他不想看見宋檀的眼睛，便迫使他低下了頭。

宋檀不是個好學生，在宮外的時候幾乎什麽也沒學到，他的氣息慌亂地不成樣子，含也含不進去，吐也吐不出來。這個時候，宣睢沒有那幅寬容的樣子了，他摁著宋檀，手指蹭著那小小的喉結，感受著那裏的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