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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何所冬暖,何所夏涼 by 顧西爵

2018-5-26 06:02

第壹章 重回故地
  飛機在跑道上緩緩地滑行,遠方的埃菲爾鐵塔壹如既往地燈火璀璨。我靠回椅背上,看著機票上的名字,在國外這幾年,我幾乎都快忘了這個中文名——簡安桀。這是我父母原本為兒子準備的名字,只是沒想到最後出生的卻是女兒。
  飛機終於起飛,我閉上眼睛,慢慢呼吸,總是要忍受壹些事情,比如飛機起飛,比如回國。
  良久之後,我隱約聽到有人在叫我。
  “咦?”沈睛渝推門進來,“安桀,妳在家啊?”
  “嗯。”
  “妳壹直待在書房嗎?中飯有沒有吃?”
  “吃過壹點。”我隨口應了聲,猶豫著要不要先回房間,或者再等等,她可能馬上就走。
  沈晴渝從書櫃的抽屜裏拿了壹份文件,“阿姨現在還要出去,晚上跟妳爸爸可能也不回家吃飯。”她看了壹眼,“那妳看書吧,晚飯記得吃。”
  我點頭,她就開門走了。
  “郗辰,妳怎麽也在家……妳不是說今天要去……”
  書房外面的走廊上傳來聲音,遠遠近近,我無心細聽,而壹時也看不進去書,索性閉目養神。
  不知道葉藺這時候在幹什麽?他說要去跟朋友打球,每次周末他總是忙得見不著面。
  由朦朧中轉醒,我看見沈晴渝站在面前。
  “抱歉,把妳吵醒了。阿姨想問妳,妳有沒有動過壹份文件?跟這份差不多,都是黃封面的,放在那裏。”她指了下之前取文件的那個抽屜。
  “沒有。”
  “那就奇怪了,我昨天明明放在那裏的,怎麽就找不著了呢?”
  我俯身撿起滑落在地板上的書,打算回房。
  “安桀,妳再仔細想想,是不是妳動了,然後放哪兒卻給忘了?”
  我搖頭,“我沒有動過。”
  “沒道理的,今天就妳壹個人在書房啊。”
  我開門出去時卻被她拉住,“等等,妳這孩子怎麽——哎,阿姨真的急用,妳沒看到過,也應該幫忙找找是不是?”
  我被她扯得有些痛,“妳不要拉著我。”
  “我說妳——我好好跟妳說話,妳怎麽老是這種態度?”
  “妳先放手……”
  “妳是不是故意把文件藏起來為難阿姨?”
  因為不喜歡與人有太過親近的肢體接觸,尤其是跟自己不喜歡的人,所以我顧不得是不是失禮,用了點力抽回手。
  “等等,妳別走!”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總是要來找我的麻煩,明明是她讓我爸爸拋棄我媽媽,破壞了我的家庭。
  “妳給我站住!”
  她追上來抓住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我從小就怕這種突然的大動作,所以下意識地用力推開她。事情發生得措手不及,沈晴渝向後跌去,後面是樓梯。我壹驚,“小心!”我想抓住她的手,可是根本來不及!
  我看著她跌下去,我的腳步定在地上無法動彈,我只感覺到自己全身都在發抖。
  我聽到有人跑過來。
  我看著眼前模糊的人影,我看不清楚他是誰,可是,不管是誰,可不可以拉我壹把?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要傷害她……“啪!”
  “小姐,小姐。”耳邊有人輕聲喚我,我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
  空服人員俯下身,“小姐,妳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妳的臉色很不好。”
  “我沒事。”
  這是第幾次做這個夢了?第十次,第十五次,還是更多?
  我擡起手看自己的掌心,冒著冷汗,還有點顫抖。
  害人害己,說的是不是我這種人?
  我讓她的孩子胎死腹中,我害死了跟我有壹半血緣關系的妹妹抑或是弟弟。而我也受到了懲罰,她那出色能幹的外甥打了我壹巴掌。這是我第壹次被人打巴掌,只覺得很疼很疼。最後,我父親給了我壹張卡,我去了法國六年。
  六年後,我還是回來了。
  我深呼吸,望著出租車窗外冰冷的冬日瑟景,這裏是我的故鄉。
  我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踏足這裏,可是母親的壹通請求還是讓我回來了。
  她希望我回壹趟簡家。
  我在壹幢老別墅前下了車。我看著眼前的房子出了會兒神,當初父親買下的時候,就是圖這裏風景好、水好、空氣好,壹派柳絲細、歲月長的意象。所以外觀的灰泥墻只是略略修繕了壹下,完全保留了那種古樸莊重的歷史感,紅瓦也是按照舊制去尋訪而來,壹壹鋪排整齊,使整幢房子看起來就像壹位不辨年歲的女人,明明不那麽年輕卻依舊不失華美。而花園裏在春暖花開時關不住的春意更是惹人遐思。曾經我很愛這裏,如今卻是如此陌生。
  我推開鐵門走了進去。走到屋檐下,我按了門鈴,因為我沒有鑰匙。
  開門的是壹個有點年紀的老太太,她看著我,上下打量了壹番,“請問妳找誰?”
  “我找……簡先生。”
  “先生不在。”老太太順勢要關門。
  “林媽,是誰?”壹道低沈的聲音從裏屋傳來。
  我發現自己的手竟然有點發抖,然而卻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修長的身影踏至門口,他的表情有些意外,但不至於太驚訝。
  我拎著行李徑直走了進去。
  “席先生?”用人帶著疑惑的聲音。
  “她是簡叔的女兒。”
  女兒……我瞇了瞇眼睛,心中不免有些自嘲。
  感覺手上壹輕,席郗辰走過來接了我的行李。我低下頭看著那只對於男人來說略顯白凈的手,“妳的手很漂亮。”我說。
  席郗辰若有所思地望著我,我轉開頭,擡步上樓。
  打開二樓我曾經的房間,看到裏面熟悉的擺設中間夾雜了許多不該有的東西,玩具車、積木……地板上、床上、桌面上都是。
  “玉嶙好像很喜歡妳的房間。”
  我回身看向身後的人,“玉嶙?”
  “妳的弟弟。”
  胸口忽然悶得有點透不過氣來,我想其實我可以去找小姨壹起過聖誕節的。
  “妳要不要睡客房?”他聲音冷清地問。
  “客房?”我笑了笑,從他手上拿過行李,向樓下走去。
  席郗辰從身後拉住我的手,這舉動讓我渾身壹顫,“放開!”
  “要去哪,回法國嗎?”他的話問得有些急迫。
  我拉下他的手,“放心,我會回法國的,雖然不是現在,但是很快就回。”
  他看著我,目光冷沈。
  我別開頭,“明天我會來見他。”
  “妳爸爸應該馬上就會回來。”他的聲音波瀾不驚,“妳可以等壹下。”
  “不用。”這樣的對話讓我意識到,即使我曾在這個家裏生活了十七年,但是現在也只不過是壹名過客,“更何況這麽晚了,我也得去找地方住不是嗎?”
  他停了三秒,說:“如果妳的意思是妳只想住自己的臥室,那麽我會叫人收拾。”
  “怎麽?我上面的話讓妳產生這種想法?”我輕哼,“收起妳的自以為是。”
  忽然,他向我挪近壹步,我下意識地向後退開壹大步!
  “妳……怕我。”這是壹句肯定句。
  我掃了他壹眼,“妳可真幽默,席先生。”說完我毅然地走向玄關。
  “對了,席郗辰,”走到門口時,我又回頭笑道,“妳壹定要擺出這麽高的姿態嗎?”
  走出門,外面竟然在下小雪。
  我走到以前上高中時等公交車的站牌那裏,等了壹會兒,我上了第壹輛來的車,不管它到哪裏。車上沒有多少乘客,公車前行,發出特有的聲響。近黃昏,街道兩旁的路燈都已經亮起,壹道道光在車窗上折過,忽明忽暗。雪花從窗外吹進來,落到我的臉頰上,有些冰涼。
  我有了壹個弟弟,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是覺得沒必要,還是已經避我如蛇蠍了?
  “小姐,終點站到了。”司機的聲音將我從漫天冰雪般的思緒中拉回。
  我下了車,擡眼望去壹片荒野,沒想到這座城市竟然還有這麽荒涼的地方。最後我撥了樸錚的電話。電話那頭響了壹下就接起,聲音裏帶著火氣道:“打妳電話為什麽不接?”
  “我迷路了,樸錚。”
  浸泡在熱水中的身體總算有了些許暖意,緊繃了壹天的神經也開始慢慢放松下來,變得有些恍恍惚惚。
  聽到敲門聲我才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等我穿好睡衣出去,等在浴室門口的樸錚取笑我道:“我還以為妳在浴室裏玩自殺呢。”
  “妳想多了。”我笑笑,然後說,“我要睡了,累。”
  “知道累還跑去那種鬼地方?”
  我不知道樸錚說的鬼地方是簡家還是那個人跡罕見的終點站。我這樣想著,又聽到樸錚嘆道:“客房裏的床單跟被套我都給妳換過了。潔癖真的沒有藥醫嗎?”
  我無奈地說:“妳就當我比較愛幹凈吧。”走了兩步我又回頭問,“妳沒有其他的話要跟我說嗎?”
  樸錚作勢想了想,“check out 時別忘記付住宿費、夥食費……”
  我的回應是直接轉身走人。
  隔天清早,房門外傳來的聲音讓我轉醒。聲音不響,斷斷續續的,但是對於我來說即便是小得像翻書的聲響都會嚴重影響到我的睡眠。
  當我打開臥室門看到客廳裏的人時,僵立在了原地。
  英俊的面孔,高瘦的身形,配上壹身設計簡潔的米色休閑裝,真的是壹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這時那人也發現了我。
  葉藺的手壹抖,資料撒了壹地。
  我跟葉藺從初壹就認識,然後相知、相熟、相戀六年。
  曾經,他能輕易影響我的情緒。而現在,我希望他不再有那個能力。
  葉藺回過神,“什麽時候回國的?”玩世不恭的笑容恢復,他開始撿掉在地上的紙張。
  “昨天。”
  “真是不夠朋友,回來也不跟我說壹聲。”
  “本來就不是朋友了。”
  “是嗎?”他的語氣慵懶,夾帶著諷刺。
  樸錚朝我走來,“怎麽不多睡壹會兒?”
  我嘆了壹聲。
  因為樸錚的無意提示,葉藺看了眼樸錚又看向我,“沒想到妳跟樸錚的關系己經好到這種程度,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
  “這似乎與妳無關。”我平淡道,我與樸錚的關系知道的人的確不多,不是刻意隱瞞,只是不刻意地去說明罷了。
  樸錚抓了下頭發,“葉藺啊……”
  “樸錚,我餓了,有東西吃嗎?”
  樸錚看了我壹眼,“有,等會兒。”不再試圖解釋,他轉身向廚房走去。他總是能明白我的意思。
  “妳怎麽會在這裏?”葉藺看著樸錚的背影問。
  “沒地方住。”我走到餐桌前倒了杯水喝。
  “別告訴我妳們簡家大到沒空房間讓妳住。”
  我手指壹顫,險些將手中的杯子摔落。
  “不渴就不要喝太多水了。”他皺眉,隨即又笑道,“在法國待了六年總算知道回來了。”
  我只是喝著水沒作答。
  “我還以為妳會壹直待在那裏。怎麽,簡家大小姐終於出國深造完畢,回來報效祖國了?”見我不搭理,他的口氣開始不滿。
  “我還沒畢業。”不回答他,他就會壹直纏下去,所以我挑了壹個最可有可無的話題敷衍壹下。
  “妳還要回去?”
  “嗯。”他忽然將手上的資料扔在茶幾上,“跟樸錚說壹聲,我有事先走了。”
  “好。”我不去在意他的反復無常,也沒有打算相送。“”好?呵,對了,有空出來吃個飯,亞俐挺想妳的。“他說完開門就走。
  而我手中的玻璃杯終究滑落,濺開壹地的碎片。
  ”我跟他也是偶爾聯系,這段時間他要買房子,看中了我們房產公司下面的樓盤,所以最近來往得比較頻繁。“站在廚房門口的樸錚看了眼地面,走過來,放下早餐後,去拿掃帚與簸箕收拾了地上的碎玻璃,”原本我以為妳會睡到下午,抱歉了妹子。“我有些發楞,過了壹會兒才說:”我去洗漱下再來吃。“”其實,葉藺並非他所表現的那般玩世不恭。“樸錚算是實話實說,”他人挺好的。“我笑笑,沒說什麽。他怎麽樣,現在跟我已經完全沒有關系了,六年的時間可以淡化壹切,包括本以為會天長地久的感情。
  那年九月,母親送我到中學報到,那個時候的夏天還遠沒有現在這麽炎熱,滑過樹尖的風也是微涼的。在我的記憶裏,那時的母親很美麗,也很溫柔。
  教務處外面長長的走道上,我站在窗前等著母親出來。
  我的成績有點差,因為身體不好的緣故,從小上課總是比別人上得少,考試偶爾也會缺考,之所以能進入這所數壹數二的重點中學,也只是金錢萬能下的壹個例子。對這種用錢來買進好學校的事,壹開始我會感到羞慚,但父母並不在意,漸漸地我也麻木了。
  ”原來女生也有買進來的。“壹句夾帶著明顯諷刺的話語傳到我的耳朵裏。
  我側頭看過去,是壹個相當搶眼的男孩子,軟軟的頭發、白凈的皮膚、好看的臉蛋以及壹雙黑得發亮的眼睛。
  ”我在跟妳說話妳沒聽到嗎?說話呀!“
  ”妳是聾子嗎?“見我不理,不耐煩的話壹再拋來。
  事實上我只是在想著怎麽回答他,可他的耐性似乎特別少。
  ”妳笑什麽?“
  ”妳很吵。“我說,他的聲音雖然好聽,但當拔高了音調叫出來時卻異常古怪。
  ”妳說什麽?“
  這時母親從教務處出來,朝我招手,”走了。“我對他說了聲”再見“就向母親走去。
  這是我第壹次見到葉藺,性子急,又張狂。
  往後的六年,這個叫葉藺的男孩子橫行霸道地闖入我的生活,占據了我大部分的時間以及心神。
  我在衛生間的鏡子前面看著自己有些蒼白的臉。如果時光可以倒流,那麽我還會不會要那樣的六年?答案是否定的。
  甜蜜後的孤獨比硫酸還能腐蝕五臟六腑,所以如果能早知結局,壹開始我就不會走進這局裏,因為我太怕思念的折磨。
  好在,如今已不會再想念。
  ”安桀,妳的電話壹直在響,要不要給妳遞進來?“樸錚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不用,我馬上就出去。“
  收起恍如隔世的回憶,我開門出去,接過樸錚遞來的手機,七個未接來電,同壹個號碼,沒有顯示姓名。正要回撥過去,手機又響了,還是這個號碼,我按下接聽鍵。
  ”簡安桀。“
  果然是他,葉藺。
  ”剛才為什麽不接電話?“雖然沒有質問意味,但是口氣卻聽得出來不太高興。
  ”找我有事?“我不想浪費時間,既然心裏早已決定不再為他介懷,彼此相安無事最好,那麽如今以及往後任何的牽扯都顯得多余。
  ”沒事就不能找妳?“
  還是那麽喜歡裝腔作勢啊……
  ”不方便說話嗎?樸錚在妳旁邊?“語氣柔了壹些,也有幾分試探的味道。
  他問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其實沒必要,”沒事的話,我就掛了。“”妳說什麽?“
  ”妳敢掛試試看!簡安桀,如果妳敢掛,我現在馬上立刻出現在妳面前砸了妳那手機!“他不再調笑,過大的怒火令我有些錯愕,雖然從壹開始我就明白那陰柔的語氣下是壓抑的不滿,卻沒有想到會是這般的歇斯底裏。
  ”那妳想說什麽?“我不再妄圖能將這通電話輕率帶過。
  電話那頭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不適當的失控,”抱歉。“語調又恢復到先前的漫不經心,”我還在樸錚家樓下,妳能下來壹下嗎?我想跟妳獨談談。“”不行。“不想再牽扯不清,而我也不擅長找理由與借口,所以幹拒絕。
  ”好,很好,簡安桀妳總是有法子讓我覺得自己在犯賤!“沒再等我回答,電話被掛斷。
  緊握手機的手有點痛,我想起兩人分手那天他說的那些話,比冰雪更刺骨的冷言冷語。在法國的第壹年,我只要想起他,就好像被人用尖刀刺入心臟。
  他說:”法國,美國,隨妳去哪裏,越遠越好,眼不見為凈最好!“我希望這句話他能自始至終地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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