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鐵血俠情傳 by 柳殘陽
2018-5-25 17:35
第十六章
又嘔了壹聲,喬小倩悸懼地道:“可是……可是……他怎會死得那樣難看?就像……被幹百把利刃支解了壹樣……”敖楚戈冷淡地道:“很簡單,當九十六劍雙刃齊揮的壹剎,便是這麽壹個結果了;喬姑娘,妳大約還不知道,人肉是很軟弱又很幼嫩的,尤其當與鋒利的刃口接觸時更應如此。”
喬小倩吃驚地道:“妳是說……恩人,就在那麽快的瞬息裏,妳已揮出了……揮出了九十六劍?”敖楚戈頷首道:“不錯,而且非常準確,全部割切到它們應該割切的地方上!”
臉色泛白,喬小倩惶怯地道:“但……我明明看見他那壹刀快要刺上妳的背心了……”笑笑,敖楚戈道:“怎麽妳老是擔心業已過去了的事?不錯,他那壹刀快紮上我的背心了,其實在他剛壹起步的時候我已查覺了他的動作,更明白他的企圖,我故意等他來到身後,來到最為接近的位置,然後,我才用反手劍削碎了他;妳放心,我並沒有被他傷著,現在的我,仍是先前的我,活生生的壹個人!”
喬小倩窘迫地道:“我,我曉得……只是那壹剎裏,情形的變化快得叫我不敢相信……”敖楚戈低聲道:“喬姑娘,這就是殺人的技巧,奪命的功夫,我們武林中人,吃江湖飯,辛辛苦苦練的就是這麽幾下子玩意,其決竅也便在壹個‘快’字上,沒啥稀奇的,我們所要求的境界,即是在短暫的辰光裏突破時空所予的限制,誰能突破得深,誰便取勝的希望大,現在,妳懂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喬小倩苦笑了笑,道:“我不是練武的材料,難以確切的體會妳話中的精義……”敖楚戈輕嘆壹聲,道:“無須體會更好,這其中沒有什麽精義,說穿了,只不過是壹種殘酷暴力的研習,殺戳動作的探討,不夠仁慈,但是,我們要混下去,往往,我們的圈子裏便只有以暴制暴,以殺止殺的唯壹途徑!”怯怯地,喬小倩道:“恩人,我們可以離開這裏了吧?”四周巡視了壹遍,敖楚戈道:“好,我們走。”
在喬小倩的幫助下,敖楚戈十分艱辛的攀進了車門裏,他剛剛在這鳥蓬木殼的車廂中躺下,前面車座上,喬小倩已經動作生疏地暇唇打嚕,抖韁催馬……大約拖車的馬兒也習慣了盡它的本份,竟相當馴從的挪蹄掉頭,朝著來路上緩緩行去。
掀開車座與後廂中間的小小油布窗簾,喬小倩興奮地湊上臉來叫:“恩人,恩人,我已經把馬兒催動了呢!”
半倚在車板上,敖楚戈有氣無力地道:“很好,至少這頭畜生要比那郭大發溫順多了。”
臉兒壹熱,喬小倩趕緊道:“恩人,妳身上的傷很重,是不是還能再挺壹會?”敖楚戈的身子隨著車的顛跟搖震,時時引起壹陣痙攣般的痛楚,但是,他卻只有咬著牙,吸著氣,故作輕松地道:“還好……我想應該挺得篆……”閉閉眼,他又道:“喬姑娘,妳不必送我進入‘老汾河’鎮裏,就在鎮外停車,我自己下來找地方治傷……”喬小倩道:“這怎麽行?妳傷成了這樣,就別說妳還是我的救命大恩人,便是素不相識,我遇上了也不能不加以援手呀,更何況我爹現成就是壹位懸壺行醫的大夫?”敖楚戈搖頭道:“不,我自己下來……”喬小倩急了,竟淚汪汪地道:“恩人,妳對我的大恩大德,難道叫我連壹點補報的機會也沒有?妳這不僅是在作踐自已。更是要我良心不安,終生負愧……”於是,敖楚戈此時不打算把他心中的隱憂與顧慮說出米了:“妳別誤會,喬姑娘,我不是不通人情世故,更不是故示清高拒絕妳的回報,我……唉,我實在另有苦哀,妳想想,在這個節骨眼下,除了我確然勢不得已之外,我還會充什麽殼子,裝什麽好漢?我又何嘗不知道自己是在玩命?”喬小喬又回過頭來道:“不管妳怎麽說,我都不會由妳負傷離開……恩人,妳有任何苦哀,都等妳的傷治好了再講咬咬牙,敖楚戈只好直言了:”好吧,我更明白告訴妳;喬姑娘,令尊可是有個渾號,叫‘喬瘸子’?“正在小心趕車的喬小倩呆了呆,忙轉過臉來,充滿驚異之色地道:”是呀,妳怎麽知道的?妳可是認識我爹?“敖楚戈又道:”喬姑娘,我再請問,妳爹與‘大雁坡’的‘十龍門’有什麽淵源?是怎麽個稱呼法?“”噗嗤“笑了,喬小倩道:”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呢,使妳這麽慎重,又害得我壹場緊張——我爹與那什麽‘十龍門’的人沒有什麽交往,以前也不相識,只是半月前鎮裏壹位開武館的曹大叔來我家知會我爹,說有壹幫叫‘十龍門’的江湖組合最近在這邊要有次大規模行動,恐怕屆時會免不了傷亡,預先與我爹說妥,如果他們有了受傷的人,便送來我爹處醫治,做大夫的嘛,就是要替人治命救難,不管病家是什麽出身,皆壹視同仁,況且像這些江湖上耍刀掄棒的粗漢,我們更不敢得罪,在曹大叔關說之下,我爹就壹口答應下來許他們上門施醫……“敖楚戈沈沈地道:”原來是這麽回事……“喬小情道:”莫非妳對這些人有什麽顧慮?“敖楚戈嗆咳兩聲,道:”不錯,老實說,‘十龍門’所謂的那次‘行動’。就是來圍殺我;妳已看見我被他們弄成了什麽模樣,相對的,他們也在我手上吃了不少虧。“怔了怔,喬小倩半貼在窗口上道:”如此說來,妳們是……是對頭了?“敖楚戈道:”何止是對頭?更是死仇大敵!“喬小倩吶吶地道:”那麽,妳不能叫他們看見,否則只怕他們對妳不利……“嘆了口氣,敖楚戈道:”不利?他們現在正是縱騎四出,大舉搜尋於我,壹旦被他們找著,我就不被他們淩遲碎剮,也包管五馬分屍!“喬小情驚恐地道:”他們——這麽恨妳?“敖楚戈舐舐嘴唇,道:”同樣的,我對他們也並不友善。“喬小倩迷迷憫恫地道:”這又是為了什麽呢?妳是這麽好的壹個人,他們為什麽要對妳這麽兇?“敖楚戈無精打彩地道:”江湖恩怨,說來話長,且等以後我再向妳細敘吧……眼前,我卻不能承受妳的美意,到妳爹那裏自投羅網,據我所知,‘十龍門’已有不少傷者在昨夜送到妳爹那裏了……“喬小情道:”妳又是怎麽知道的?“敖楚戈挪身子,道:”我在突圍之後隱伏起來,竊聽到他們的人在談話,方才知道他們是把傷者送到‘老汾河’妳爹那裏醫治,如今,妳家裏壹定到處都是他們的人——受傷的或是護衛傷者的……“沈思了片刻,喬小倩在馬車轉上大路的時候,忽然回頭道:”我有了個主意——恩人,我們不到‘老汾河’了,就在離著‘老汾河’五、六裏地的壹條岔路上,我們轉繞到‘萊莊’去,那裏有我姑媽在,只我姑媽同兩個表弟住著壹幢大房子,再就是幾個跟隨多年的下人;包管不會有走漏風聲的危險,妳先在我姑媽家歇著,我另外再設法轉知我爹趕來替妳治傷……“敖楚戈遲疑地道:”不怕會叫‘十龍門’的人看出什麽破綻來,那就要連累妳們了……“喬小倩道:”妳放心,恩人,我會謹慎從事的,我又不是三歲孩子,豈會傻到被他們看出什麽不妥之處?別的不敢說,這點小聰明我還有。“敖楚戈十分小心地道:”妳姑媽那裏,她會答應麽?“喬小倩道:”這壹層妳更不必系掛,她不但是我的親姑媽,她也比誰都疼我,她是位心地慈善的老人,莫說妳對我尚有救命之恩,即使陌路相遇,毫無淵源,她見妳如此傷重,也會壹力接納,加以救治的……“考慮了壹會,敖楚戈道:”好吧,事到如此,除此之外更無善策,我就只有打擾了。“喬小倩道:”別客氣,恩人,這是我的責任,也是壹個人做人的義務,對妳而言,我更為了可以稍微盡點心意覺得寬慰不已……“車子走得較平穩些了,敖楚戈隨著車身有韻律節奏地搖擺越覺疲乏困倦,暈暈欲睡,他強振精神,沙啞地道:”多謝妳身,皆壹視同仁,況且像這些江湖上耍刀掄棒的粗漢,我們更不敢得罪,在曹大叔關說之下,我爹就壹口答應下來許他們上門施醫……“敖楚戈沈沈地道:”原來是這麽回事……“喬小倩道:”莫非妳對這些人有什麽顧慮?“敖楚戈嗆咳兩聲,道:”不錯,老實說,‘十龍門’所謂的那次‘行動’,就是來圍殺我;妳已看見我被他們弄成了什麽模樣,相對的,他們也在我手上吃了不少虧。“怔了怔,喬小倩半貼在窗口上道:”如此說來,妳們是……是對頭了?“敖楚戈道:”何止是對頭?更是死仇大敵!“喬小倩吶吶地道:”那麽,妳不能叫他們看見,否則只怕他們對體不利……“嘆了口氣,敖楚戈道:”不利?他們現在正是縱騎四出,大舉搜尋於我,壹旦被他們找著,我就不被他們淩遲碎剮,也包管五馬分屍!“喬小倩驚恐地道:”他們——這麽恨妳?“敖楚戈舐舐嘴唇,道:”同樣的,我對他們也並不友善。“喬小倩迷迷憫憫地道:”這又是為了什麽呢?妳是這麽好的壹個人,他們為什麽要對妳這麽兇?“敖楚戈無精打彩地道:”江湖恩怨,說來話長,且等以後我再向妳細敘吧……眼前,我卻不能承受妳的美意,到妳爹那裏自投羅網,據我所知,‘十龍門’已有不少傷者在昨夜送到妳爹那裏了……“喬小倩道:”妳又是怎麽知道的?“敖楚戈挪身子,道:”我在突圍之後隱伏起來,竊聽到他們的人在談話,方才知道他們是把傷者送到‘老汾河’妳爹那裏醫治,如今,妳家裏壹定到處都是他們的人——受傷的或是護衛傷者的……“沈思了片刻,喬小倩在馬車轉上大路的時候,忽然回頭道:”我有了個主意—恩人,我們不到‘老汾河’了,就在離著‘老汾河’五、六裏地的壹條岔路上,我們轉繞到‘萊莊’去,那裏有我姑媽在,只我姑媽同兩個表弟住著壹幢大房子,再就是幾個跟隨多年的下人;包管不會有走漏風聲的危險,妳先在我姑媽家歇著,我另外再設法轉知我爹趕來替妳治傷……“敖楚戈遲疑地道:”不怕會叫‘十龍門’的人看出什麽破綻來,那就要連累妳們了……“喬小倩道:”妳放心,恩人,我會謹慎從事的,我又不是三歲孩子,豈會傻到被他們看出什麽不妥之處?別的不敢說,這點小聰明我還有。“敖楚戈十分小心地道:”妳姑媽那裏,她會答應麽?“喬小倩道:”這壹層妳更不必系掛,她不但是我的親姑媽,她也比誰都疼我,她是位心地慈善的老人,莫說妳對我尚有救命之恩,即使陌路相遇,毫無淵源,她見妳如此傷重,也會壹力接納,加以救治的……“考慮了壹會,敖楚戈道:”好吧,事到如此,除此之外更無善策,我就只有打擾了。“喬小倩道:”別客氣,恩人。這是我的責任,也是壹個人做人的義務,對妳而言,我更為了可以稍微盡點心意覺得寬慰不已……“車子走得較平穩些了,敖楚戈隨著車身有韻律節奏地搖擺越覺疲乏困倦,暈暈欲睡,他強振精神,沙啞地道:”多謝妳了,喬姑娘。“喬小情半側著臉道:”看妳,又和我客氣起來啦?“咽了口唾液,敖楚戈摔摔頭,道:”咋麽樣?天黑,車子還駕駛得住麽?有沒有要我指點的地方?“喬小倩笑道:”我想沒有問題了,這壹路來都很順當,馬兒也好乖、好溫馴……拖車的牲口—向比較老實些……“敖楚戈心想:只怕不是那牲口老實,而是被以前的主人打怕了……前座上,喬小倩又在羞羞澀澀地道:”對了。恩人,直到現在。我……我還不知妳的尊姓大名呢?“敖楚戈低沈地道:”我姓敖,敖楚戈。“喬小情仔細聽著,又問明白了是哪幾個字,不由含羞帶臊地道:”恩人……妳的名字起得真好,壹看這三個字,就帶著那種鐵鏟,昂昂然,行俠仗義的英武味道,名如其人,真是壹點也不錯……“無聲苦笑,敖楚戈沒答腔,他在自嘲著——昨天差壹點就送了老命,還”英武“呢,幾兄乎就和閻王爺打了交道啦……約莫是受傷過重,血氣虧損太巨。也可能是插在兩腿上淬毒匕首發揮了毒性,但敖楚戈因為形勢緊迫而張聚的精力獲得松懈‘都亦是促使他暈沈過去的原因之壹;這不像睡眠那樣的酣適舒暢,亦不是暈迷,在朦朧與混沌中,他仍然時而蘇醒。
且有感覺,只是,人顯得瘦乏,又那樣孱弱了、如今身體上的苦楚,不是裂肌絞腸般的炙痛,也不是肝腸寸斷般的痙攣,僅有困倦,像是暗的浪潮般襲卷過來,幾不可抵擋的困倦。
就在這樣時暈,沈沈迷迷又似真似幻的境界中,他恍惚覺得在被移動,在旋轉,他清醒了壹下,只感到人已在壹間燈火明亮的房間裏,有人語聲幽幽渺渺的響在耳邊,似很近,又像很遠,以後,他感到自己的頭在壹”張非常柔軟非常溫暖的塌褥上,蓬松松,綿嫩嫩的,仿佛睡在—堆雲絮裏那麽安逸法,他腦袋裏像晃蕩著半瓢混水,湧過來又翻回去,似是有許多事尚未交待,但卻又任什麽也連貫不起來,他想張口叫喊喬小俏、喉嚨似蹩了彎,乏得舌頭都擡不起;身子宛似又在浮沈了,他整個人有種吊在半天空的滋味,飄飄忽忽的,茫茫沌沌的……再壹次醒覺的時候,他又意識到自己那種習慣的人,對於身體的赤裸感是相當敏銳的;然後他覺得宛似有幾只人手在他身上移動。視線朦朧裏,好像有兩個人影在床邊搖晃。人的影像因為目光的迷茫而映幻成怪異的形態,有說話的聲音,但他卻分辨不出是男女老幼哪壹類的腔調,總是那樣低沈又幽迢的,宛若傳自另壹個世界……於是。他又暈睡壹—或是暈迷過去,他在做著些古怪荒誕的惡夢,夢中,他有被什麽暴力支解,以及像被什麽野獸撕裂的感覺,很痛苦,很難忍受,但卻說涵蓋在那—片黑暗的困倦浪潮裏了……在黑暗與暈沈裏,在那或長或短千變萬化的惡夢循環中。
也不知經過了多少魔幻般的煎熬,桎桔似的折磨,他終於掙紮了出來。
當他真正清醒,神智完全恢復於正常的時候,他極為艱澀又沈重地撐開了眼皮,帶著那樣陌生同愕然的感受體會著重新回到現實世界的時候。
目光緩緩的巡視著他如今所處的環境,在開始的須臾間的他不知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不知道這是何處,他甚至懷疑自己到底是在虛幻中抑或真實裏;但這樣的麻木與迷失狀況只是在蘇醒後那壹剎,意識著尚未和現實連系的自然反應,人從虛幻裏回到了清靈,從暈沈中轉向醒覺,由無盡的煎熬下獲得解脫,總會有這樣的情形發生——短促的迷失的自我,短促的使記憶陷於停頓了!
腦海裏先是有如壹個空白的書框,除了壹蒙蒙的白,也只有壹片蒙蒙的白,逐漸的,書框中的景像顯印上眼前所看見的物事——相當呆板的靜態,沒有過往的連系,也沒有將來的伸引,只是那樣木訥的壹副形象而已;但這種空茫僅是片刻,很迅速的景象開始移動,開始轉換,有如壹副活動的圖片在交替,在經過,於是,他記憶恢復了,由模糊而清朗,他記起了每壹個鎖扣的環結……淡淡的,帶著壹抹寧靜意味的偏西陽光從窗口透了進來,曬印壹地的柔和;房間不大,卻很素雅,白色的墻壁,紅磚砌鋪的地面,幾件古樸的家俱,再配上這張黃銅雕花的厚墊床榻,如此而已,幹凈、簡潔,線條分明,更有壹股子安祥的深沈,在這裏,連空氣都是靜止的……敖楚戈目光回轉,不由長長的舒了口氣,身子在襯著緞褥的銅床上移動了壹下——這時,他才發覺全身被裹得緊緊的,除了脖頸與兩臂之外,幾乎都讓那縱橫交錯的長條白布纏卷不能動彈了……敖楚戈本人懂得醫術,也知道劄傷裹敷的法子,他稍壹試探,已經曉得自己劍傷輕重程度,以及那施療者的手藝如何?於是,他不禁暗自點頭,他是遇上了壹位十分高明的大夫。
現在,他覺得自己的情況不錯?心緒平靜、神氣暢活、精力也頗興旺,身上的痛苦業已減輕了很多,由那種錐骨裂心的火炙感覺,變為隱隱的僵木鈍滯,不扯動傷處,幾乎就不覺得什麽痛楚了。
就在那安寧的氣氛,那—壹抹暖暖的夕照映灑裏,房門輕啟,喬小倩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惦著腳頭,非常謹慎地走了進來。
微微壹笑,敖楚戈開了聲:“有勞妳了,喬姑娘。”
雖然聲音低沈而暗啞,卻也使喬小倩嚇了壹跳,她攢著心口,又是驚喜,又是埋怨地道:“暖——妳醒了?我還以為妳仍在暈睡著呢,差點驚得我壹顆心蹦出了口腔子!”
敖楚戈咧咧嘴、道:“大天白日的,膽子怎麽這樣小?這房間裏只有我壹個人,除了我在說話,莫非還會有鬼?”來到床前,喬小倩笑道:“聽妳講得這麽邪氣法,傷還沒好,就滿口鬼呀鬼的,也不避諱壹點?”敖楚戈道:“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
“噗嗤”壹笑,喬小倩微俯下身來,帶著歉意地道:“恩人,先時妳還睡得很沈,我壹進來妳就醒了,大概是我驚擾的妳搖了搖頭,敖楚戈道:”不,我已經醒過來壹會了;先時妳曾進房來過?我卻壹點感覺也沒有。“喬小倩道:”我已不只進房來探試壹次了,哪壹天我不是來探視妳十幾次?有時就坐在床邊守護妳,壹耽就耽上好久……“怔了怔,敵楚戈道:”哪壹天?“喬小倩溫柔地道:”妳真是迷糊了,我的大恩人,從我送妳到我姑媽這兒治傷開始,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莫非妳還沒算清日子?“敖楚戈苦笑道:”我還以為只是昨晚的事。“喬小倩撮唇笑道:”有人說時光如梭,恩人、形容日子過得快,像妳這樣的感覺,豈不就和上峨媚山頂看仙人下棋似的、壹局棋的恍惚中塵世已逾五百年啦?“敖楚戈低喟道:”我可不確是在不覺間失去了三天的辰光?“喬小倩義輕輕地道;”恩人,妳放寬心,其實這也難怪,妳傷得那麽重,血流了好多。元氣又耗損過巨,整個人已經虛脫了;神智上的朦朧及反應上的錯覺乃是不足為奇的,每個人在妳這種情形下都免不了這樣的昏沈、妳還算是好的了,我爹說過,似妳此等傷勢,暈迷十天八天也是常有的事……“敖楚戈忙道:”喬姑娘,令尊已經來診視過我的傷勢了!“喬小倩笑道:”妳這人呀,怎麽武功那麽高強卻偏生腦袋裏缺少幾條紋路?妳也不想想,在妳這種情現之下除了我爹,誰還方便替妳治傷?而且,妳已化險為夷,大有起色,除了我爹,誰還有這麽精湛的醫術?“連連點頭,敖楚戈道:”當然,當然……“喬小倩道:”我爹不但費了—整夜的時間為妳洗滌傷口,敷藥包劄,光是拔除妳腿上的那兩把倒勾匕首就耗了他壹個多時辰的功夫,兩柄匕首上全餵得有毒,我爹又將匕首入肉部位內外四周毒性凈蝕較重的血肉劑除,再合以他老人家獨研精煉的解毒藥,不但如此,又給妳橇開牙關,灌下了十多種內服的藥物?爹說妳的外傷固然沈重,該馬上醫治以求止血生肌,合口結疤,內腑五臟也要使藥力透達,收到固元保本、平氣定神的功效。這樣的內外互施,雙管齊下,則可增厚本元,痊愈快速,且不至留下後患。將來又是壹番麻煩……“敖楚戈仔細聽著,不斷頷首:”不錯,令尊的看法與處方都根有見解,是壹位救人活命的良醫……“喬小情得意地道:”這還用說?我爹早已是壹等壹的大夫了,在’老汾河‘周圍幾百裏的地面,誰不知道我爹的醫名?舉凡經過我爹診治的。病家,無不著手回春,藥到命回,就說我爹是華陀再世吧,也不為過……敖楚戈笑道:“我相信這是錯不了的,術體天心,系壺濟世,唯令尊是賴了。”
喬小倩“亦有榮焉”地道:“恩人,妳真會奉承人啊,不過,這倒也不是謬譽……”敖楚戈忽然想起了計麽,道:“喬姑娘,那兩把倒勾匕首上所淬蘊的毒,是否屬於糜爛性腐蝕肌肉的壹種?而毒性也較為緩慢些?”喬小倩睜大了眼道:“是的,妳怎麽會懂這些?”敖楚戈道:“老實說,有關歧黃之術,我也並非門外漢,多少也知道壹點,縱然比不上令尊的博洽精湛,也暗曉皮毛;各種毒性的反應微候,差不離心中都會有數,如果那兩把險毒家夥上的毒性是劇烈的壹種,只怕我受的罪就更大了!”
喬小倩關切地問:“恩人,當妳剛受傷的那—剎,妳就知道這兩柄匕首有毒,以及判斷得出是屬於哪壹種毒性嗎?”敖楚戈道:“不錯,當刃口入肉後的反應可以感受得出的時候,我就差不多判斷出來了,如果毒性較烈,我當場就會進行令尊事後所做的療法……”喬小情笑著說:“敢情妳會的東西還真不少……”敖楚戈道:“過獎了;其實這是—種矛盾—壹我學過殺人的本事,也學過救人的本事,妳說這是不是帶著那麽壹點諷刺的味道?”喬小倩道:“我倒不覺得有什麽諷刺的味道,恩人,這卻更顯得出妳的多才多藝呀……”笑笑,敖楚戈道:“多才多藝?像我這麽壹個草莽武夫,江湖落拓的過客?喬姑娘,妳是說笑了。”
喬小倩認真地道:“我是真的這樣以為,恩人,我不但感激妳,更佩服妳——”敖楚戈轉動了壹下脖頸,道:“得了,別再和我客氣啦——哦,還有,妳莫要壹口壹個’恩人‘,叫得我混身發麻,肌膚起栗,記得我說過,我姓敖,叫敖楚戈,幹脆,妳就叫我敖大哥,這樣,妳也順口,我聽著也舒坦些……”婿然壹笑,喬小倩道:“恭敬不如從命,我這就開始稱呼妳’敖大哥‘了;敖大哥——”答應壹聲,敖楚戈道:“昭,是要順耳些……”喬小倩若有所思,眉目間壹片欣然:“敖大哥,我在想,如果妳真能做我的大哥,我這個當妹妹的將來不怕有人欺侮了,有妳保護我,誰敢再動我的邪念頭?”敖楚戈壹笑道:“妳放心,不會有人再敢欺侮妳的,況且壹個人的運氣這麽壞,同樣倒黴的事,豈會接二連三的碰上?”喬小倩道:“希望是永遠不會有那天的事情重演了,只那壹次,我的膽都要嚇破啦,再說郭大發使壞的時候幸虧遇上了大哥妳,若再有壹個郭大發起壹遭相同的壞心,卻又到哪兒去找壹個敖大哥出來救我呀?”
敖楚戈眨眨眼,道:“那天的事,令尊全知道了?”喬小情道:“我全都壹五壹十,仔仔細細,面稟我爹了;在聆聽時我爹就面青唇白,驚出壹身冷汗,直到我說完了,他老人家倒謝天謝地,如釋重負。又拉著我在祖宗牌位面前叩拜默佑之恩;他事後—邊大罵那郭大發的狠心狗肺,壹邊又頌揚大哥妳的古道熱腸,豪俠作風,等我向老人家說明了妳受傷的情形,與目前的處境,我爹連口氣都沒來得及喘,只進去打了個轉,就拖著我悄悄從後門溜出,直奔’萊莊‘來了……”敖楚戈謹慎地問:“進去打了個轉?進哪裏去打了個轉?”喬小倩道:“正屋客堂和東西廂房呀,裏面住了好些個’十龍門‘的傷者,再加上壹幹隨護的人,零零碎碎,拉拉雜雜的真夠應付;爹就是為了伯引起他們疑心,在走以前才特地進去敷衍了壹會……”敖楚戈道:“妳已將我與’十龍門‘對立的情形告訴令尊了?”喬小倩道:“全說了,所以我爹才特別謹慎。”
敖楚戈低沈地道:“在妳回家之前,可已把自己收拾了壹番?並且,有沒有讓’十龍門‘那些人看出什麽不妥來?”喬小情忙道:“妳放心吧,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更不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怎麽會不特別審慎?在把妳妥當安置在姑媽這裏以後,我馬上把自己梳洗幹凈,又換了壹套衣裳,臉上碰撞的癡腫還加意用脂粉掩遮,直到壹切都滿意了,方才由姑媽這兒坐車回家,我的行動相當快,為的是伯我爹見我逾時太久不歸,萬壹因為焦急而嚷叫開來,則引起’十龍門‘的人註意,又是諸多不便……”敖楚戈微微道:“很好,妳做得很好。”
喬小倩道:“敖大哥,不是我自誇,我這個人呀,雖說並不聰明,可也沒有妳想象中的那樣笨法……”敖楚戈打了個哈哈,道:“言重了,我幾時說妳笨來著?”臉蛋上浮漾起壹抹嫵媚的神色,喬小倩嬌嬌柔柔地道:“敖大哥,這—陣子,妳覺得好多了吧?”敖楚戈道:“當然。痛苦大減、周身熨貼,裏外全是壹片輕松,喬姑娘,這證明令尊下藥非常正確,否則,我就不會有這麽舒適了……”喬小情當仁不讓地道:“曉,這可壹點也不錯。”
敖楚戈問:“對了。令尊呢?”
喬小倩道:“回去了,這三天裏他每天都來,不過全是在入夜之後,為的是避免泄漏行跡,怎麽樣?敖大哥,夠不夠周到?”舐舐嘴唇,敖楚戈道:“周到,周到,太周到了……”頓了頓,他又道:“令尊如此善待於我,又這般辛苦每於貧夜來回奔波,更擔受極大風險,這份情,真不知該怎麽個補根法了……”喬小倩搖搖頭,道:“敖大哥,妳這樣說就錯了。如果我爹要妳補報,那麽,妳對我的救命之恩,護貞之德,我父女又如何來補報妳呢?那豈不是更難以育報了嗎?”敖楚戈往枕頭上移了移,笑道:“好了,我們不談這些壹—喬姑娘,妳還沒有告訴我,妳是怎麽會坐上那郭大發的’霸王車‘的?”滿臉陡生憤恨之色。喬小倩咬著牙道:“不提還好,提我就生氣;放大哥,’白楊鎮‘註著我三叔爺—家,每壹年裏,爹與我總要去上幾趟,探視三叔爺,那郭大發是在’白楊鎮‘’旗樓場子。邊專做趕車生意的,也不知怎麽回事,大概是這畜生為人殷勤,嘴巴能說,我爹就偏挑上了他的車子坐,遭遭回來全雇他的車;其實我—見他就打心眼兒憎厭,不光是他那模樣叫人起不了好感,尤其他的談吐滄浴,舉止粗鄙,再加上—雙眼賊溜溜的浮偷著往人身上瞄,就益發使我膩煩他,爹還為了這事教訓過我,說什麽人不可貌相嘍,英雄不問出身低嘍等等壹大套,這壹次可好了,就因為要接候‘十龍門’的人可能上門,只我壹個人到‘白楊鎮’去探望三叔爺,去的時候,包了自己街坊上李大伯的車,倒是壹路平安,回來可就上了賊船啦,偏生又雇了郭大發的車,我本來不想坐他的車,但礙於我爹壹再叮吟,說熟人有個照應,不好意思推掉他的生意,非指定要我坐他的車回來不可……”敖楚戈平靜地道:“姓郭的等待這個機會,只伯也等待很久了……”喬小情氣沖沖地道:“可不是?現在回想,他到三叔爺家門口來接我的時候,壹聽說我爹沒跟著,就立時眉開眼笑,眼中露光,好壹付高興的樣子,約摸那時辰他已打定主意了;我坐在車上本來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怔仲,不自覺的就提高了戒心。
前壹程,倒還中規中矩的順著該走的道路走,到末了,他猛然加鞭趕馬。竟折往壹條靠山的窄道。我很快就發現方向不對了,車是奔朝壹片荒野僻靜的所在,我驚恐之下,先是大聲責問,可恨那郭大發卻毫不答腔,只顧壹個勁狂笑,反倒把車子趕得更急更快了,我心知不妙,責罵之後跟著就是尖叫求救。
—邊又拼命擂門踢板,但車子實在太顛波,又奔行得急,空自把我東摔西跌碰撞得頭暈眼花。就是掙突不出……”敖楚戈笑道:“那只是妳在情急之下的無益舉動,妳也不想想,車子奔得那麽快,又在荒郊野地裏,就算妳撞開車門。除了跌妳個七葷八素之外,又豈能逃脫他的魔掌?壹個強壯漢於如果發力追趕壹個似妳這般的小女人。是不須費多大力氣的長長透了口氣,喬小倩苦笑道:”現在我當然想到了,但那時卻沒有顧慮到這麽多。壹心壹意,只要逃出車外就行……放大哥,真是鬼使神差,老天有眼,偏在那個辰光,那個地角會遇見妳,否則,那個後果,我如今想都不敢去想了……“敖楚戈坦然道:”也是我的運氣,要不,誰來幫我離開險地,又去找誰替我來治傷,我救了妳固然不錯,但妳何嘗不是也救了我?“喬小倩道:”不過,敖大哥,還是我受妳的恩惠比較重些,如若我沒遇上妳的搭救,非但這條命早完了,壹個姑娘家比命更重要的貞操也完了;妳如沒遇上我,人被逼到那種境況,遲早總是會想出求生的法子來的,對妳而言,損失並不大,對我來說,假使沒有妳,事情可就大不壹樣了……“敖楚戈笑笑,道:”或許另有遇合,也不壹定。“喬小倩道:”別說得那麽玄法,人的好運不是老旋在頭上的。到時候若碰不上,就是過了這個村,沒有那個店了,連喊天都不應……“又試著活動了壹下四肢,敖楚戈道:”令尊有沒有說,我這身傷要養息多久才能痊愈?“喬小倩緩緩地道:”爹說了,月余左右即可活動自如,但要完全恢復正常,大概還得兩個來月……“點點頭,敖楚戈道:”和我料想的日子差不多,唉,兩個月,時間真夠長……“喬小倩道:”長?壹點也不長,爹說,換了別人,身架骨沒妳這麽硬朗的,能活下來就算不錯了,要全好,至少也得半年辰光呢……“敖楚戈道:”壹般常入的體質是不能和壹個習武者同日而語的,喬姑娘,習武者在入門至出師的過程間,備受體能上的磨練,飽經艱苦生活的淬勵,在底子上就特別厚實堅刃。尤其這個習武者再勤修過內家功夫,吐納之術,則更形體氣實強,超越常人甚多,譬喻我,就是如此!“喬小倩笑道:”對了,我爹也說過,說妳的體質異於常人,且有許多難以解釋的奇妙現象發生,我爹說,妳的傷口極易自行閉合,血脈宛似也能受妳的意誌控制,而妳的骨路堅實逾恒,肌肉富有奇異的彈力,有幾處傷勢,照受制角度看,本來應該更嚴重些才對,但卻不知為了什麽原因反見輕微得多,好像在受傷的剎那間,由於某壹種超能力的自然反應阻遏或閃避開傷害的深入壹樣……“敖楚戈緩緩地道:”這就是武功修為的表現,喬姑娘。苦練多年,求的便乃此等火候。“伸伸舌頭,喬小倩道:”妳真了不起,敖大哥。“敖楚戈安詳地道:”沒什麽,這些只是為求自保與活命的本錢而已。“垂下頭來。喬小倩忽然充滿歉疚意味地道:”有件事,敖大哥,還要請妳原諒我——“敖楚戈不解地道:”什麽事呀?會有個這麽個嚴重法麽?“臉色微變,喬小倩道:”就是有關那郭大發的事壹壹當時妳堅持要除去他,是我壹再要求,妳為了我,答應放他—條生路,但是……倒差壹點害了妳……“敖楚戈淡淡地:”過去的就算了,這也等於給妳壹次經驗,喬姑娘,仁人之心我也不是沒有,但卻要看對那壹種人來發揮,有的人可以渡化,有的,委實病入膏盲,無可救藥了,對於後者,若不加以澈底的懲治,對天下蒼生是害,對自己而言,也是留下壹條禍根,如此則非仁恕,反為愚昧了……“喬小倩點頭道:”現在我可想通啦……“敖楚戈道:”郭大發那類的人,兇殘暴戾,忘恩負義,毫無半點人性人情可言,對壹個曾經如此善待他的人,猶要造此惡行,造此罪孽,他哪裏還有心肝?他還會留存什麽道德觀?這種澈頭澈尾壞透了的角色,不殺,便是不智了……“喬小倩怯怯地道:”吃壹次虧,學—次乖,以後,我不這麽傻了!“敖楚戈正色道:”妳要記住,喬姑娘,人間世上的每壹種事,不能樣樣都去經驗,總須觸類旁通,舉壹反三才好,因為有的事尚有從頭來過的機會,有的,卻只能錯上壹遭,壹遭錯了,便成千古遺恨,永無重見天日之時。“抖了抖,喬小倩道:”妳說得好可怕……“敖楚戈道:”我說的是世故與經驗。而這些都是用血肉的慘痛堆砌而來的,很殘酷,但卻珍貴,後人見到前車之轍,便知是非舍齲可是前車之轍,乃是前人於混沌中摸索的痕跡,說不定那留轍之車,早已連人墮入萬刃不復的深淵了……“喬小倩腦縮地道:”放大哥,越說越“森”人了……“笑笑,敖楚戈道:”世事本就元情、人生原本乃是悲涼,七情六欲,到頭來哪—樁不落得壹個“苦”字呢?“湊近了—步、喬小情道:”說了這壹陣子話,妳也該歇會了,要不,爹壹來,又怪我引得妳傷神耗力啦,放大哥,我扶著妳躺平——“敖楚戈咽了口唾沫,道:”喬姑娘,累,我倒不累,就是覺得肚子餓了,能不能勞妳駕送點什麽東西給我來吃:“喬小倩笑道:”敢情,妳也真該餓了,這三天來、除了灌妳幾匙雞湯,半碗米湯之外,妳可任什麽也沒吃;先等著,敖大哥,我這就去替妳端吃的來……“望著喬小倩的身影匆匆出門,敖楚戈又吞了口唾液。喃喃地道:”多謝……“喬小倩的父親喬瘸子——不,他叫喬忠,來到”萊莊“的辰光,果然已經是入黑了,不但入黑,而且已經起更了。
喬忠是個滿臉駕厚相的老人,六十上下的年紀、胖敦敦、富泰泰的,除了那條左腿微瘸著,走路有些透著不便之外,看上去神滿氣盈,精力充沛,半點老態也不帶。
敖楚戈在見到喬忠之後,雙方自然都免不了—番客套寒喧,互表謝意,接著,喬忠就開始為敖楚戈換藥看傷;他的動作熟練而俐落,比敖楚戈預料中的要迅速得多,而且也高明得多。
等壹切都弄舒齊了。喬忠先去凈了手,然後,搬—張椅子坐在敖楚戈的床前,臉上含著悄梯的笑容。神情在安祥中透著親切,是準備長談壹番的模樣。
喬小倩替他斟了—杯熱茶,自己便侍立在壹邊、這付光景,襯著躺在床上表情十分寧靜的敖楚戈,昭,頗有幾分壹家人圍燈話家常的味道,相當融洽,也相當溫暖與祥和……敖楚戈先開了口:”老丈,承蒙救助,又每於貧夜奔勞,實在是令我心中感愧莫名——“擺擺手,喬忠呵呵笑道:”別客氣,別客氣,這是老漢我的責任,更是我略表微意的—點機會,小哥、妳也不想想,倩兒若非是妳,早已不知道落得壹個什麽樣的悲慘下場了,而我年事已高,中年得此壹女之外,可謂再無根苗,情兒就是我的命,如果她壹旦有了好歹,只怕我這老頭子也活不去了,妳不只救了她,也和救了我救了我全家壹樣,此等恩德如天如還、難以補報,我父女都不敢言謝,妳卻怎生客氣起來啦?“敖楚戈笑道:”我也是適逢其會,做了趟順水人情而已,不足壹提。“喬忠道:”妳太謙了,小哥,太謙了,如今這個年頭,世態越見炎涼,人心更為不古,遇上他人有難,不落井下石已經不錯了,又會有幾個人能見義勇為,挺身而出?何況,妳猶是那等傷重力竭,自身艱困的情形下,舍命救人!小哥,這份道義、這種膽識、這股豪情,怎不令我父女感激零涕,終生銘憶的了。“敖楚戈忙道:”老丈,先前妳還叫我不要客氣,眼下妳自己卻競客氣起來了……“壹邊,喬小倩佯嗔道:”看妳,爹,就是這麽個嘮叨法,自己說的話自己壹轉眼就忘了!“喬忠作勢拍了拍自己臉頰,笑道:”可不是,可不是?人啊,不能上年紀,壹上年紀,就老糊塗啦!“敖楚戈道:”老丈精神矍燦,體氣康健不讓少年,我看這不只是老丈身底子厚實,平素於養生攝補之說,也頗有心得吧?“壹提到涉及醫術方面的事,喬忠的勁頭可就來了,他眉飛色舞地道:”小哥,這不是我自己吹噓,幹行醫這壹行當,說得好聽壹點,是濟世救人,說得難聽壹點呢,還不是將本求利,為的個養家活口?自己是郎中,好歹總得要把自己保養得白白胖胖,光光朝朝的,看上去好看些,這等於是招牌,叫病家看了也安心,若是做郎中的本人就‘黃皮寡瘦’,滿面病容,看病的就會說啦,瞧瞧吧,這位先生悶瘡,懶洋洋模樣,自家就好似得了不活之癥,還怎麽來診活病人呀?這樣壹來,不就砸了鍋啦?所以行醫的人,自己的珍攝是很重要的……“敖楚戈道:”有道理,老丈說得很有道理……“喬忠又興致極大地接著說:”至於我個人的養生方法呢?說來很簡單,首先做到清心寡欲之外,便是生活規律化,按時作息,慎選飲食,不動嗅念,不作無謂煩惱,在生活中尋找樂趣,多做有益身心活動;自然,在時令上相機進補也不可缺,我平素挑揀的補藥都是采用溫和平穩的種類,在徐緩間,使藥力達全身,發揮其極致的妙用,譬喻說——“喬小倩急道:”爹,爹,人家放大哥又不是來求治的病人,更非向妳求教的後生,妳凈說這些把戲什麽?“敖楚戈道:”沒關系,沒關系,正想聆教,正想聆教……“呵呵壹笑,喬忠道:”好,好,不說!小哥,妳知道,我這人就是這個毛病,壹聽人提到我的本行,就忍不住興致大起,非要賣弄壹番不可……“敖楚戈道:”老丈醫理精湛,賽似華陀,我倒正想有所請益……“喬忠瞇著眼道:”聽倩兒說,小哥對於吱黃之術,也頗多涉獵之處!“笑笑,敖楚戈道:”哪裏,只是對此道尚有興致,平索喜好相近,略知皮毛罷了……“喬忠自告奮勇地道:”說句不怕見笑的話,小哥,在這壹方面,老漢我自認尚有心得,如果妳真有興致的話,不敢說授教,只算我們互相磋商,說不定從我這裏,小哥妳也多少可以收獲壹點什麽……“敖楚戈道:”是,若有餘暇,當向老丈面請教益。“旁邊,喬小倩又岔了進來:”爹,妳別忘了,還有些更重要的事向敖大哥說呢……“壹拍腦門於,喬忠道:”不錯,看我這記性——我可不差點就忘了?“‘敖楚戈迷憫地道:”更重要的事?什麽更重要的事呀?“喬忠不自覺地壓低了嗓門道:”就是’十龍門‘那些人的情形。“神色壹肅,敖楚戈道:”願聞其詳。“
湊近了些,喬忠道:”小哥,妳與他們之間,仇恨像是積得相當深哪。“苦笑壹聲,敖楚戈道:”彼此總不大諒解就是了,否則,我不會傷得這麽重,相對的,他們也不會有那麽多人掛彩。“喬忠頓首道:”他們對妳,可真叫咬牙切齒,恨妳恨得什麽、似的,壹提起來的那付樣子,就像要將妳生啖了壹般,兇來哉!“敖楚戈道:”這是無可置疑的,’十龍門‘那幾位,包管不會對我太友善……“喬忠道:”但是,我看小哥妳對他們,似乎不像他們對妳這樣痛恨!“微微地嘆喟,敖楚戈道:”他們對我是仇恨;我對他們僅是糾葛而已;老丈,仇恨與糾葛的性質,乃是大不相同的,再說,他們吃的虧比我更大,因此對我的不滿自然就比我對他們要來得深,這不足為奇……“’點點頭,喬忠道:”我就正要告訴妳這些;打從那天晚上,‘十龍門’的傷者送到我那裏開始,他們便沒有壹時壹刻放松對妳的圍堵及追捕,巴本能立時將妳擒住活剮了才甘心;近幾天來這周圍百余裏方圓,盡是‘十龍門’的。提騎縱橫,眼線密布,每壹條道路;關口、隘徑,都有他們的人守著隱伏,只要是稍有可疑的地方,全部加以搜查,那等細密法,恨不得能翻抄起三尺地面……我看,這些人壹個個簡直都瘋了心啦,人人熬得兩眼通紅!“敖楚戈沈沈地道:”這是我可以想象得到的。他們不得我誓不甘心,‘十龍門’自來沒栽過這麽大的跟鬥,壹旦栽了,過節自然非找回來不可,否則,將來他們再想在道上混世面——就不容易擡頭了……“喬忠有些憂慮地道:”小哥,我看他們這口怒氣只怕很難消呢……“敖楚戈靜靜地道:”當然,我已說過,這場過節,他們—定是要找回來的!“神色沈重,喬忠道:”像這樣搞下去,不知會是壹個什人樣的結果?“敖楚戈默然片刻,低聲道:”無他,白刃割肉,濺血橫屍而已!“不禁打了個寒噤,喬忠吶吶地道:”不可避免嗎?“敖楚戈徐緩地道:”怕是無可避免:他們要對付我,我總不能伸長脖頸任由他們宰割,這樣壹來,我就必須反抗,反抗之下,便是那等的形勢了……“咽了口唾液,喬忠道:”真是……呢,叫人想想都心驚!“敖楚戈不以為然地道:”其實也沒什麽,老丈,江湖生涯原就如此,展觀人間世,還不是壹樣妳爭我奪弱肉強食。為了各種各樣的生存法則,誰都要為自己打算,那就無可避免的要以許多回異的手段卻目的壹致的方式,彼此傾軋以求活下去!“喬忠感慨地道:”這樣看來,還是我們這種與世無爭的小民生活比較逍遙,或許缺少刺激,但至少平靜安祥、不用擔架驚受怕……“敖楚戈由哀地道:”壹點也不錯,我羨慕妳們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老丈,再休言刺激,江湖歲月,波譎雲詭,驚濤駭浪,充滿了險惡與殺機,充滿了冷酷及寡絕,那是用血染的,以冤鬼厲魄圍繞起來的壹個黑暗圈子,那不是刺激,而是恐怖,不是多彩多姿,而乃是風暴雨狂,沾上邊的江湖人,誰都後悔當初為什麽會壹腳踩了進來,不但苦,更淒惶得緊……“喬忠笑得有點窘:”但是小哥,妳——“嘆了口氣,敖楚戈沈重地道:”不錯,我也是江湖人,我也早就壹腿插進這個泥沼裏來了,如今拔腿,亦是洗不凈的汙染——任是到了哪裏,也少不掉那牽連的麻煩;況且在這樣的環境裏討生活討了半輩子,再想驟離,談何容易?隔行如隔山,可不是?既然如此,壓根不打這個念頭也罷……“喬忠嗓門微帶暗啞地道:”不過,妳總不能壹輩子吃這碗刀頭飯!“敖楚戈澀澀地笑道:”壹入漢湖,十之八九便註定老死江湖,或是橫死江湖了!少有人活到天年,大多半途而去,老丈不聞兩句話——‘瓦罐不離井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嗎?夜路走多了,說不準在哪時就會遇上鬼!“顫顫地,喬小倩道:”聽妳說得多可怕,敖大哥,難道說江湖圈子真有這樣血腥法?“敖楚戈道:”妳也見識過壹道了,不是嗎?“臉兒白白的,喬小倩怔仲地道:”放大哥,但我也聽講過武林中人或江湖之輩有封刀退隱,重享人生樂趣的……“點點頭,敖楚戈道:”有,卻要看所處的環境與形勢是否允許才行,與大多數道上朋友比較起來。能似這般幸運的人並不太多;喬姑娘,妳只聽人說有封刀退隱的江湖人物,但妳可也曾聽說某些退隱之人事後所遭到的下場?“喬小倩吶吶地道:”這倒沒有……“敖楚戈目光抑郁,緩緩地道:”壹個江湖中人退隱了,便也等於明告同道,從此不再涉及江湖之事,不再對武林之事有所牽扯,可是,這只乃形式上的問題而已,如果這個退隱之人,曾有昔日恩怨未了,那恩怨卻不會因他退隱而中斷,仍會如蛆附骨,宛似帶著永不可除的。詛咒般跟著延伸過來,所以,許多退隱者同樣拋棄不了往日留傳下來的糾纏遺患,仍舊鬧了個退隱凈如不退,但在這種情勢下,業已宣布退隱的人就要吃大虧,壹則不能違背封刀之誓,二則往往壹旦退隱便早年關系隔絕,難以再尋幫手,三則不近武事,難免生疏,這樣壹來,設若再起爭紛,退隱者可就吃不了兜著走,痛苦不堪了……“喬小倩憂慮地道:”那麽,妳就不想退出這個是非圈?我想,總不至於每壹個封刀退隱的江湖人都會的妳說有這種遭遇吧?“笑笑,敖楚戈道:”當然,人分幸與不幸,機運之間,差別可就大了;將來如果形勢可能,我必定會遠離這個漩渦,找處清幽之地去修真悔過……“喬忠誠摯地道:”小哥,但願這壹天早點來,江湖圈子,不是個可以清靜度日的善境……“敖楚戈道:”不錯,老丈,可能妳不相信,我比妳更為憎厭這個環境,苦的是,壹時又掙紮不出去……“喬小倩低沈地道:”最近妳可得加點小心了,在聽他們的言談中,我還知道‘十龍門’已廣傳這壹帶的黑白兩道,三教九流,他們提出懸賞金額,通風報信黃金壹千兩,能將妳拿獲者黃金三千兩,這是指活口,妳的屍首也值上黃金—千五百兩呢,重賞之下,怕不有人告此奮勇,對妳有礙……“雙眉顫了起來,敖楚龍道:”已到了死活不論的地步了?‘十龍門’是豁開來啦……“喬小倩憂心仲仲地道:”放大哥,妳千萬要小心礙……“敖楚戈展顏壹笑道:”當然,我還沒有活夠呢!“頓了頓,他又道:”老丈,只不知此處是否合宜直待我將傷養好?“連連點頭,喬忠道:”當然合宜,當然合宜,小哥,這壹層妳無須顧慮;我這老妹子處,只有她壹個人當家,兩個半大孩子之外,就是三個老仆,和—名傭婦,全是跟了她多年的,牢靠得很;妳這養傷的地方,乃是後園的壹幢小屋,早年原是我那妹夫尚未逝去之前用來讀書的所在,很僻靜,也很隱蔽,就在屋子四面,全種滿了樹木,平素也少有人來,妳在這裏靜養,乃是再理想不過了……“敖楚戈輕聲道:”令妹全家是否都知道我的事了!“喬忠忙道:”除了那兩個孩子之外,都知道,但妳放心,小哥,包管他們都能嚴守秘密,半個字也不會泄露出來……“敖楚戈道:”這就好了,老丈那裏,更須特別註意言行舉止呀呀壹笑。喬忠道:“妳更不必替我擔心,小哥,我日常就有不少病家來求診,時而四鄉奔走,來回不定;如今那些個人的傷勢已到了每日按時換藥服藥的辰光,不算緊急了,他們總沒理由限制我接別的生意呀,而我猶防他們—著,‘萊慶’前頭。就有—個病人,正好要求我每天前來診治,順水推舟,我更有借口了;每次出來,我也十分謹慎,直到確實沒有人跟蹤之後,方才前來此處……其實他們根本就不會朝我身上懷疑的,這些措施、只不過是為了防萬壹,求個小心罷了……”敖楚戈低聲道:“老丈,我這樣仔細的原因,倒不是為了自己,主要的,是怕賢父女及令親遭受牽累……”喬忠懇切地道:“妳不用掛慮我們,小哥,我們各人自會加意謹慎,妳只要安心養傷、早日恢復健康,才是當務之急,第—大家……”敖楚戈感動地道:“我會遵照老丈的話做……”喬小倍柔和地道:“這才對,敖大哥,壹朝妳身子痊愈了,便又如同生龍活虎,那時,要走要避,來去自如,他們就更難動妳的腦筋了……”要走要避?敖楚戈笑笑,他與“十龍門”之間的梁子,豈是走與避解決得了的?若不來壹次徹底了斷。此生此世,怕就永無寧日了,但他此時亦未說破,以免再增加這壹對好心父女的精神負擔,他只平靜地道:“到了時候,再決定怎麽個做法吧,只要不叫各位受牽連,我了無後顧之憂,—切也就簡單得多了。
喬忠笑道:”小哥,我說過,妳別替我們擔心,自己把傷養好最要緊,記住胸襟要寬暢,心情要愉快,放輕松點,就會好得更快了……“敖楚戈微微頓首道:”在這種舒適又溫暖的環境中養傷,更得此良醫,真乃托天之幸也,享受無限。老丈,還怕我的傷勢好得不快麽?“輕笑壹聲,喬小倩道:”說真的,敖大哥,依我看,妳只是現在,已經十亭好了五亭啦!“敖楚戈也笑了:”果然有此神效,倒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呢……“忽然,他又想起了什麽,急切地問:”喬姑娘,我還忘了問妳——我的兵器呢?是否被妳收起來了?“嫣然壹笑,喬小倩道:”別急,敖大哥,自然是我替妳收起來了,妳身上所有的物件,包括那兩樣兵器,全都在壹起,放在妳現在躺著的床鋪下……“舒了口氣,敖楚戈道:”多謝,這樣我就放心了……“喬小倩聞言之下,竟帶著那種酸溜溜的味道開了口:”敖大哥,看妳這付關心入骨的樣子,好像妳那兩件兇霸霸的東西。倒似妳的命根子壹般重要,這麽個難舍難分法?“喬忠忙斥責道:”不要胡說,倩兒,妳懂什麽?習武之人,那壹個不把自己的兵器視若第二生命的愛惜異常?“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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