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告別（上）

　　歸根到底，人是壹種感情動物，親情、愛情、友情……諸多情感，哪怕是戴上了冷漠面具的人，習慣於矢口否認，說自己不需要，說了無牽掛更好，其實內心依然有渴望。
　　在這個世界上，能有人把妳當作珍貴的，那麽重要的人，無論如何是壹件幸福的事情。
　　小魚簍和孩子們凝望的眼神會讓江澈胸口酸澀，感覺無措，但是這種依賴和不舍，樸實的感情，其實也讓他心頭溫暖，亦如周映每次艱澀地表達，亦如冬兒的小聰明和小脾氣……亦如，每壹個孩子挽起的褲腿和光著的腳丫。
　　除此之外，江澈還擁有整個茶寮的愛戴。他壹直覺得，愛戴其實是超過崇敬或敬畏的壹種情感。
　　兩世為人，十九歲的江澈來過同壹個地方，壹個千裏之外原本和他毫無關系的偏僻村莊。壹世平平淡淡，七年堅守，沒能力改變太多，壹世風生水起，只待了壹個四季，卻把壹切都改變了，但是兩世不同的經歷，有壹點其實沒變化，就是他都贏得了茶寮人發自內心的愛戴。
　　前世後來的幾年，村裏其實有不少人都勸過他走，回家鄉，別在這再耽誤下去。江澈都說：等這批孩子都上了初中，離開村子了，我再走。那批孩子裏包括三個孤兒。
　　這壹世，茶寮人當然不會再勸他走，可是，也不能留。孩子們可以留江老師，用他們稚嫩的方式，單純的思維，但是茶寮的大人們不能夠。
　　假使今時今日的情況，是江澈處於困境、危機之中，要走，他們可以死也不讓，但是實際的情況，是他功成身退，算算，這裏每個人都欠著他，他有更寬的路要去走，想留，怎麽開口？
　　“沒啥，反正茶寮壹樣聽妳的，妳也不會擱下就不管了，對不？多回來看看。”茶寮村委會，老村長老谷爺說。
　　江澈笑著說：“可不是。”
　　“那就行了，放心，我們會把茶寮守得好好的，萬壹哪天妳願意回來了，隨時回來，我帶上全村人……百裏千裏，去迎妳。”老村長偏過頭看村口方向，有些老邁的腰背挺了挺。
　　江澈只能說：“好。”
　　“還有，要是哪天茶寮能幫上妳什麽，或是妳用得著什麽，隨時拿走。”老村長扭頭看江澈。
　　江澈穩住情緒，點了點頭。
　　老村長樸實地壹笑，說：“不過這些年要是有空，每年可得多回來幾趟，我們這些個老骨頭，沒準就撐不了太多年了……還想和妳多喝幾回酒。”
　　“……壹定。”江澈說。
　　“那就行了。”
　　老村長爽朗壹笑，氣氛終於變得輕松起來。
　　趙三墩站在柳將軍身後，說：“澈哥，那妳就把我扔這了？”
　　“妳先呆著，老婆懷著孩子呢，等孩子生下來，長大點，咱們再說。”江澈說：“再說了，妳現在還是茶寮安保經理呢，責任重大。”
　　三墩壹下挺直身板，鄭重點了點頭，說：“澈哥妳放心。”
　　“哎，那誰。”懷著孕的柳將軍突然揚了下下巴，喊了壹聲，說：“三墩和我商量，說回頭等孩子生出來了，認妳做個幹爹，沒問題吧？”
　　江澈木壹下，點頭，“當然沒問題。”
　　“那孩子的名字就妳取吧。”柳將軍又說。
　　“我不是已經……”江澈偷瞄柳將軍的眼神壹下，連忙改口，“我回頭想想。”
　　趙上柳他媽悶悶地“嗯”了壹聲。
　　麻弟在壹旁跟著問：“那澈哥，我結婚妳回來不？”
　　“妳？”江澈看看他，嘲笑說：“人李廣年好歹有馬東紅的大長腿可以抱，妳這壹點著落沒有，也敢說結婚？”
　　“他，我……”麻弟壹下不服氣了，說：“謔喲，澈哥妳是沒看過李廣年親馬東紅哦，扒著肩膀那壹蹦帶壹跳的，我偷瞧壹回，我都替他累得慌。”
　　他擺著手，又說：“不稀罕，我想娶，誰娶不來啊。”
　　壹下，整個村委會裏的人都大笑起來。
　　又聊了壹會兒，臨近晚飯時間，散會。
　　江澈出門沒走太遠，就看見莊民裕的破吉普在村裏停車場停了下來，老莊壹身白色短袖襯衫塞在西褲裏，下了車，遠遠地朝江澈揮手。
　　等他走近，江澈笑著說：“開會這麽快回來了啊，莊……書記？”
　　莊民裕現在風頭正勁，峽元縣委本就臨近退休的那位老書記也是個通透人，前陣子果斷賣了個好，提前自己向市裏和省裏去提，說身體原因，想早點退下去，同時舉薦了莊民裕。
　　雖說這樣要破格，但是花花轎子眾人擡，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事，沒人會給添堵。
　　“剛回來，聽說消息，飯都沒吃就趕過來了。”擱江澈面前，莊民裕自然也不裝，坦誠說：“差不多了，等發文。不過上面其實提了另壹個意見，說是考慮破格直接調我去曲瀾，當副市長。”
　　江澈淡定地點了點頭。
　　莊民裕說：“妳就不好奇我怎麽選的啊？可是妳自己說的，我只要身板還硬朗，以後至少當到市長。”
　　江澈當然不好奇，因為峽元眼下這種情況，加上未來大好的前景，莊民裕要是才過了半年好日子，就願意舍出去擺在眼前的大把政績不攢，給人摘桃子，自己去當壹個什麽副市長，還不是常務，他就白瞎江澈壹次次的“教育和培養”了。
　　峽元能給老莊提供的資本大了去了。譬如先前，那位過來那次，曲瀾哪個副市長不得靠邊？但是他這個峽元縣長，就能近前。
　　江澈笑著說：“幹脆妳就說，兩個妳都要。”
　　江澈的意思，曲瀾市副市長兼峽元縣委書記，老莊可以這麽選。這種情況其實當前是存在的，屬於高配，壹般只有省管縣才有的待遇。這種高配對於壹個縣會有很多的好處。
　　峽元縣還不是省管縣，但是沒問題啊，去要嘛。反正峽元現在基本就快成為南關省的寶貝疙瘩縣了。
　　“唉……”老莊突然嘆了口氣，瞇眼看看江澈，又突然壹下笑起來，說：“我就是這麽說的啊，我說我都要，想多做貢獻，也忙得過來。”
　　江澈：“……”
　　兩個人都笑起來。曾經勤懇、樸實但是並不那麽適合官場的退伍老兵莊民裕，變皮了。
　　“我也被妳帶壞了。”老莊說著掏了煙，給江澈壹根，幫忙點火，跟著自己也抽上壹根，問：“江邊走走？”
　　“行。”
　　兩人壹起走過辣條廠，走過新村，走過碼頭，沿路不斷跟人打著招呼，壹直走到江灣遠處，四周變得安靜許多，有點像以前的南關江邊。
　　“這就要走了啊？”莊民裕吐了口煙，感慨壹聲，但是似乎並不需要江澈回答，他自己笑壹下，指了指對岸山坡老村，又說：“記得第壹次見面，我跟自己說，我就沒見過這麽能折騰的人，然後妳跟我說峽元的前途，說要炒作……還有，我連壹個雞蛋，都拿到手了，最後也沒吃上……對了，還替妳偷了壹頭大黑母豬。”
　　說完，莊民裕自己大笑起來。
　　江澈連忙提醒說：“這個可不能說，黃小勇和慶州市委他那個爹，說不準哪天就來茶寮了呢，萬壹還惦記著他的母豬……”
　　“是是是。”莊民裕連忙贊同。
　　又走了幾步，他默默從包裏掏出壹瓶茅臺，遞給江澈，說：“就是上次帶來給妳最後又拿走那瓶，這可是69年的啊……想想，還是妳帶走吧。”
　　江澈接了，說：“謝謝。”
　　他說謝謝的同時，莊民裕也說了句：“謝謝。”
　　異口同聲過後，莊民裕笑壹下，說：“放心，我會替妳守好茶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