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記憶啊（下）

　　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家，天已經薄暮。沒有開燈，吳桂蘭安靜地坐在爐旁的椅子中，任黑暗逐漸加深，最終將自己完全湮沒。

　　“王永荊，壹九七九年臘月生。”她突然自言自語起來，語氣幽涼中透著冷酷。“有兩個弟弟，壹個妹妹，爸爸媽媽是收廢品的。十多年前的壹個冬天，掉進家門前的池塘中淹死，屍體沒有被打撈起來，下年春天，全家搬走。之後池塘被填，建了現在這個小院……”

　　咯咯的笑聲從門外傳來，是小孩子特有的清脆悅耳。

　　啪！電燈突然亮了，打斷了吳桂蘭，也驅走了壹室的漆黑。

　　啪嗒！啪嗒！隨著壹聲接著壹聲濕鞋踏地的聲音響起，壹串濕漉漉的小孩鞋印出現在緊閉的門口，並逐漸接近安然坐在椅內的吳桂蘭。

　　“妳用不著嚇我。我連活人都不怕，會怕妳這死鬼？”吳桂蘭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冷冷地笑。“不防告訴妳，這房子我住定了。”和壹個鬼爭地盤，她還是生平第壹次。

　　話音剛落，她驀然覺得喉頭壹涼，仿佛有兩只無形的手環在了上面，並在逐漸收緊。地上，兩個濕濕的腳印正停在她的面前。

　　唇角噙著壹絲不屑的笑，她沒有浪費力氣做無謂的反抗，閉上眼，腦海中浮起成功靦腆羞怯的笑，心中不由自主溢滿了柔情。

　　她出生那天重陰，因而從很小的時候就經常碰見這些不幹凈的東西，曾經還有過被壹個死去的同伴找上當替身的經歷。她並不怕，也知道怎樣才能不被它們傷害。所以才敢在明知此地不幹凈的情況下仍貪便宜地租了下來，只是沒想到的是它會先找上成功。

　　如果那個叫阿森的男人沒出現，她也許用不了多久就必須從此地搬出去，如同以前那些房客壹樣。但是現在，沒有必要了。

　　“妳傷不了我。”壹股莫名的力量壓迫著她的呼吸道，讓她產生窒息的感覺。可是她仍在笑，輕蔑地。“妳沒那能力。不過，我卻可以從這房子下面把妳的骨頭挖出來餵狗。”她很清楚，只要心中不害怕，那些無形的東西根本不能奈何她。

　　“討厭的女人。”小荊稚嫩的聲音在屋內響起，其中有著不加掩飾的惱火。吳桂蘭只覺喉頭壹松，呼吸瞬間通暢起來，眼前出現壹個小小的可愛的身影。“就會欺負人家小孩子。”鍋蓋頭下淡淡的眉毛皺成了壹團。

　　“小孩子？”吳桂蘭斜睨了他壹眼，似笑非笑地哼了聲，“是會害人的小鬼吧。”看著對面的小孩壹揚眉準備反駁，她寒寒地補了壹句，“成功是不是妳害的？”失憶的成功再不通世事，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沖向車來車往的馬路中間。

　　“我只是幫他而已，才不是害他。”跳上旁邊的椅子坐下，小荊不高興地回道。“看他那傻傻的樣子實在讓人著急，所以就幫他恢復記憶嘍。”

　　“妳最好真是這樣想的。如果讓我知道妳是想找他當替身……”吳桂蘭垂下眼，冷淡地道。話未盡，卻已足以讓小荊不自覺打了個寒戰。

　　“妳這個女人真是討厭。”小荊生氣地道。“妳明明在我找上成功哥哥玩的第壹天就開始想法把他拴在身邊，不讓我接近他，現在還這樣誣陷人家。哼……人家只是想找人陪我玩好吧，才沒妳想的那麽壞。”

　　“要不要我送妳回家？”不再去探究他話中的真實性，吳桂蘭淡淡轉開話題。

　　“不要妳管！”小荊仿佛受了什麽刺激似的尖聲叫了起來，原本可愛的臉在瞬間淒厲得讓人有些戰栗。“我好好地在這兒，為什麽要走？我偏不要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挑眉，吳桂蘭有些好笑地往地上啐了壹口，喃喃道：“臭小鬼，妳要留便留，老娘會怕了妳麽？妳要是鬧騰得厲害了，老娘就去找人收了妳。”頓了下，然後無趣地擺了擺手，“行了，妳自便……真他媽累！”說著，從椅中站起，神色疲倦地往臥室走去。

　　小荊目瞪口呆地看著吳桂蘭挪啊挪，很快就要挪進裏面那間房，原本還淒厲恐怖的神情驀然壹斂，委屈爬上了小臉。

　　“妳陪我玩吧……都沒人和我玩……”他乞求，然後哀哀地哭了起來，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實在讓人難以拒絕。

　　吳桂蘭卻理也不理，直直走進房間。

　　小荊見狀，立時收起壹臉可憐相，嘿嘿笑了起來。“妳不和我玩，我就去找成功哥哥玩。”

　　話音未落，吳桂蘭果然如願出現在他的面前，只是眼神分外兇惡。

　　其實不敢真正惹火她，小荊又恢復怯生生的樣子，囁嚅道：“只要妳肯答應人家壹件事，我以後都乖乖地聽話，不再鬧妳。”

　　閉眼，吸氣，吳桂蘭壓抑住瀕臨爆發的脾氣，哼了壹聲，“說吧。別太過分。”如果能談攏條件，然後再相安無事，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被她哼得打了個哆嗦，小荊怯懦地垂下頭，漆黑的大眼中飛快地掠過壹絲狡黠，小手輕輕點了點吳桂蘭的肚子，小小聲地道：“讓我做妳的孩子……都找不到人和我玩，我好孤單，不想再呆在這裏了。”

　　吳桂蘭瞪著他有著兩個漩兒的頭頂，半天說不出話來。怎麽可以？

　　“不說話就是答應了哦。好嘞，我有媽媽了！”小荊見機擡起頭，壹下子從椅子裏跳起來，撲進吳桂蘭的懷裏，壹雙大眼閃爍著晶亮的光芒。

　　吳桂蘭來不及躲開，詫異地看著懷中小東西臉上的興奮神采，感覺著壹陣又壹陣的陰冷從兩人接觸的地方傳進她的身體，壹個“不”字竟然是如此難以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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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林修喬站在落地窗邊，壹邊聽著手機中傳來的匯報，壹邊看著外面飄飛的大雪將整個城市都籠罩在壹片迷蒙中。這雪下了好些天了，那些露宿街頭的人日子恐怕不好過吧。等雪停天氣轉暖的時候，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怕會幹凈上好壹段日子。

　　“嗯……到此為止。”沈吟著說完最後壹句話，他掛斷了電話。

　　看來在他昏迷的這些天發生了許多有趣的事啊。他唇角掛著淡淡的笑，轉身回到辦公桌前坐下。把壹個妓女逼到去拾荒，也該差不多了，壹個小小的懲戒不需要太費事。

　　壹想到自己和嘉嘉曾受到的虛驚，林修喬就有些惱，卻又有些莫名的好笑。所以……嗯，所以想輕輕懲罰壹下那個女人，讓她知道做雞也要有做雞的職業道德，不要隨便拿那些亂七八糟的病來嚇人。如果不是考慮到她曾幫過嘉嘉，只是憑那打在嘉嘉臉上的兩下子，他就完全可以讓她永遠也見不到天日，就像那幾個欺負過嘉嘉的混蛋壹樣。

　　揉了揉額角，他的目光落在右手邊的相夾上，裏面的女孩笑顏壹如朝陽，在背後聖潔的雪山映襯下，顯得尤為純美動人。

　　是十六歲那年照的吧。他不由闔目想了下，正值不識情滋味的時候，心中眼中只有他，比小狗還粘人。真讓人懷念啊！壹絲苦意浮上他微揚的唇角。

　　有的時候幾乎要以為自己快撐不下去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開始遠離他，甚至於極力抗拒著與他有進壹步的發展。看著她如只花蝶般周旋於各色男孩子中間，換男朋友的速度堪與換衣服相比，他就恨不得把她關起來，除了他誰也不讓見。以他的能力當然做得到，但是他卻只能壓抑住這幾乎讓人發狂的沖動，只因，他要的是壹個會像照片中壹樣笑得無憂無慮的女孩，而不是壹個怨恨的木偶。

　　嘆了口氣，他取下銀絲眼鏡，露出壹雙對男人來說漂亮得有些過分，也銳利得有些過分的眼睛。

　　上次的事雖然讓她的行為有所收斂，對他的態度也大為改善，但是卻也讓他有所警惕，提醒著他必須快點讓她心甘情願地躲到他的羽下。不然等時間壹久，她那亂交朋友的毛病再次復發，即使讓他派人二十四小時跟著也難免會因她的抗拒而出問題。

　　壹想到這壹點，他就有點頭痛。只因那丫頭如果真肯聽他的話，又不會出現那種事了。

　　敲門聲響起。他應了壹聲，剛剛將眼鏡戴上，門已被推開，沈嘉笑盈盈地走了進來。這些日子她倒乖了很多，主動要求到他的事務所實習，可以就近照顧她，他自然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忙完了嗎？”她手中提著包，顯然已準備下班。

　　“嗯。”林修喬起身，拿了外套，沈嘉已走了過來挽住他的手臂。

　　“我想吃妳包的餃子。”在等電梯的時候，沈嘉突然彎起了眼，由本來的壹只手換成兩只手緊捉住林修喬的手臂，同時奉上壹個近乎諂媚的笑。

　　林修喬先是壹怔，然後失笑。“那樣的話，我們得先上超市壹趟……”然後如願聽到她的歡呼聲。電梯門開，兩人走了進去。

　　“妳要吃什麽餡兒的？”看著沈嘉伸手關了電梯，他問，眼中滿含笑意和寵溺。

　　“嗯……芹菜。”沈嘉從小就對芹菜有著壹種奇異的嗜愛。有壹次林修喬用芹菜和肉做餡包餃子，她壹吃就喜歡得不得了，後來便常常念叨著。

　　林修喬無奈地搖頭，“妳呀，怎麽就不膩呢？還有那麽多可以選擇……”

　　“不管，我就要芹菜的。”沈嘉嘟起了小嘴，“好久都沒吃了，我就是想吃啊。”她從小就是這樣，喜歡壹樣東西就會壹直喜歡，很難改變心意，只有在交友上顯出了異常。

　　林修喬笑，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不再就此事發表意見。

　　“又把人家當小孩子……”沈嘉因他的小動作顯得有些陰郁，悄悄地嘀咕了壹句。

　　“什麽？”林修喬沒聽清楚。

　　“沒啦。”沈嘉皺了皺鼻子，話題壹轉，“對了，妳這兩天有沒有覺得不舒服？”離開醫院的第二天他就開始回事務所上班，有過他失憶的經歷，她和其他的人都感到有些惴惴，生怕他突然又想起些什麽。

　　“不過是輕微的腦震蕩而已，妳們用不著這麽緊張吧。”林修喬笑，被眾人壹天幾問那種神經兮兮的態度弄得有些無奈加不耐。

　　“輕微？”沈嘉聞言反射性地拔高了音調，“失憶又失蹤，妳竟敢說……”突然意識到說了什麽，她有些倉皇地收了聲，暗暗揪了大腿壹下，只差沒懊惱地咬掉自己的舌頭。

　　“失憶又失蹤？”林修喬敏銳地捕捉到那未完的話中最關鍵的字詞，心跳微亂。

　　沈嘉心中叫糟，只能幹笑著，目光變得遊移不定。“沒……亂說了……”她囁嚅著，著急地想著補救的方法。

　　正在此時，電梯停住，門開，有人走了進來。談話只好到此為止，看著明顯松了口氣的沈嘉，林修喬鏡片後的黑眸中掠過壹抹深思。